掌心托着的《乐府诗集》残卷泛着潮气,书页间暗红斑痕蜿蜒如蚯蚓,让她想起昨日在井台边看见的暗褐色苔藓。
"这些永和年间的旧档最是难伺候。
" 掌事姑姑云锦的声音从梯架顶端传来,鸦青色宫装裙摆扫过竹简匣,惊起几只蠹虫。
静姝仰头望着她腰间鎏金蹀躞带,七事佩件随着动作轻响,像檐角被风吹动的铜铃。
墙角铜漏滴到辰时三刻,楼外忽然传来错杂的脚步声。
静姝透过蒙尘的窗纱望去,见几个小太监抬着樟木箱穿过月洞门,箱角包铜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最末的太监袖口露出一截靛蓝,那是慎刑司特有的服色。
"把东边第三架腾出来。
"云锦不知何时己走下木梯,指尖在书架上敲出笃笃闷响,"这些是废妃吴氏案头的旧物,陛下今早刚下旨..."话音戛然而止,护甲划过楠木隔板的声音却尖利得让人心悸。
静姝抱着《女诫》注疏转身时,正撞见云锦将个青布包裹塞进暗格。
羊脂玉般的后颈渗出细汗,在透过窗棂的斜光里闪着微芒。
那包裹露出的一角暗红纹样,竟与母亲烧毁的《漱玉词》封皮如出一辙。
戌时梆子响过三声,藏书楼便成了宫城最深的潭。
静姝提着绢灯巡夜时,总觉暗处有窸窣声尾随。
今夜灯油格外呛人,她驻足在吴氏旧物箱前,忽见箱缝中垂下一缕杏色丝绦——正是白日慎刑司太监袖口掠过的颜色。
"姑娘好胆识。
"阴恻恻的嗓音惊得她倒退半步,后腰撞上酸枝木书案。
云锦从阴影中缓步而出,指尖捏着那缕丝绦,"可知永巷枯井里泡胀的尸首,指甲缝里都缠着这样的线头?
"更鼓声遥遥传来,静姝望着案头将熄的灯烛,想起晨起在井台打水时摸到的黏腻青苔。
那口井的青铜锁链上新换了符纸,朱砂画的咒文被晨露洇开,像极了书页间晕染的血痕。
次日洒扫庭院的差事来得蹊跷。
静姝握着竹帚站在银杏树下,看着金叶覆住井台狰狞的裂痕。
忽然有玄色锦靴踏碎满地鎏金,抬眼便见蟒纹袍角掠过视线。
年轻皇子弯腰拾起她袖中滑落的残页,指尖抚过焦黑的"知否"二字,笑意凝在秋阳里:"姑娘也爱易安词?
"云锦的呵斥声从廊下传来时,静姝正望见皇子随从腰间晃动的靛蓝宫绦。
昨夜灯下的杏色丝绦在记忆里翻卷,与眼前晃动的蓝重叠成诡异的青。
枯叶擦着青砖地的嘶啦声里,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颤音:"奴婢僭越。
"霜降那日,静姝在整理永和七年档册时发现了蹊跷。
某页边注小楷的收笔走势,竟与吴氏箱中那本《金刚经》批注如出一辙。
墨迹在"七"字尾端突然晕开,仿佛书写者被突然扼住手腕。
窗外秋风卷着碎金般的银杏叶扑进来,正覆住那个残缺的日期。
暮色中擦拭青铜烛台时,静姝触到灯柱底部凹凸的刻痕。
就着残光辨认,竟是首残缺的《鹧鸪天》。
最后那句"殷勤昨夜三更雨"的"雨"字刻得极深,转折处却带着毛刺,像是被人用金簪反复描摹过。
子夜巡更的灯笼掠过西墙时,静姝听见暗格方向传来纸张摩擦的细响。
云锦惯用的沉水香里混进了陌生的龙涎香,而那方青布包裹的位置,比晨间高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