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虎帐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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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南明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公元1***5年秋,湖广西部山区,李定国军前营。

跟着石磊走了两天山路,陆文昭终于抵达了李定国部的前锋大营。

与他想象中旌旗招展、壁垒森严的景象不同,眼前的营地更像一个巨大的、充满生猛活力的蚁巢,扎根在这片崎岖的山谷之中。

营地依山傍水,外围是削尖的木桩和简陋的壕沟,警戒的哨兵眼神锐利,不断扫视着周围的山林。

营内,帐篷与窝棚混杂,泥泞的地面上人来人往,穿着各式号服(许多只是粗布衣加上简单的臂章)的士兵们或在擦拭兵器,或在修补甲胄,或围着篝火领取粗燥的口粮。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马粪、劣质火药硫磺以及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

规模远比他预想的要大,至少有数千兵马驻扎于此,虽然装备参差不齐,但那股百战余生的悍勇之气,却是他在扬州守军身上从未见过的。

这就是大西军的余部,如今打着大明旗号的抗清主力之一吗?

陆文昭心中感慨万千,既有找到组织的激动,也有一丝对未来的隐忧。

这支军队,看起来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猛兽,而非一支传统意义上的王师。

石磊没有耽搁,带着陆文昭径首走向营地中央一座相对较大的营帐。

门口站着两名亲兵,身材高大,目光如电,显然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石哨长回来了?”

其中一名亲兵认识石磊,点了点头。

“王将军可在帐内?

我有要事禀报,并带回一人。”

石磊指了指身后的陆文昭。

亲兵打量了陆文昭一眼,见他虽然衣衫褴褛,但眼神沉静,并不像寻常流民,便道:“将军正在与诸位参军议事,你且稍候,我去通报。”

片刻后,亲兵出来,示意他们进去。

陆文昭深吸一口气,跟着石磊走入营帐。

帐内光线不算明亮,几支牛油蜡烛跳动着火苗。

正中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绘制颇为粗糙的湖广地区军事地图。

地图前,围着七八名将领模样的军官,正对着地图指指点点,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居中一人,年约西十,方面阔口,络腮胡须,穿着一身磨得发亮的铁甲,腰间挎着一口厚背砍山刀,正是石磊的上司,也是这支前锋部队的统领之一,都尉王尚礼。

他原是张献忠麾下的悍将,作战勇猛,但性情粗暴,尤其看不太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石磊?

你回来了?

侦察得如何?

抓到舌头没有?”

王尚礼看到石磊,暂停了讨论,沉声问道。

“回禀将军,”石磊抱拳行礼,“前方清军活动频繁,但多为小股游骑和辎重队。

属下等人昨日伏击了一支清军小队,斩首三人,缴获……”“说重点!”

王尚礼不耐烦地打断他,“有没有摸清岳州城下清狗的虚实?”

“暂时还未深入。

不过,”石磊话锋一转,将陆文昭拉到身前,“属下在途中遇到这位义士,陆文昭先生。

他是从扬州逃难出来的读书人,身怀奇才,欲投奔晋王,共抗大清。

昨日正是靠陆先生的妙法,我等才在西百步外准确估算了敌军距离,成功伏击。”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文昭身上,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一个衣衫破烂的书生?

懂测距?

还能帮着打伏击?

王尚礼上下打量着陆文昭,浓眉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扬州来的书生?

哼,江南文弱之地,除了吟风弄月,还能懂什么军国大事?

石磊,你莫不是被这小子花言巧语给骗了?”

“将军,陆先生并非寻常书生!”

石磊急忙辩解,“他有家传《武备志》残卷,懂得格物之理,那测距之法确有奇效!

而且他对兵械似乎也颇有见地!”

“《武备志》?”

王尚礼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似乎听过,是本讲军械制造的书?

他更加狐疑,“一本破书就能打仗了?

战场之上,靠的是刀枪弓马,是悍不畏死的弟兄!

纸上谈兵,百无一用!”

旁边一位参军模样的中年文士也捻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王将军所言甚是。

军阵凶险,非比寻常。

这位陆先生,长途跋涉,还是先安置休息为好。”

言语间虽客气,却也是不相信陆文昭能有什么用处。

陆文昭知道,这是他必须抓住的机会。

如果不能立刻展现出价值,他很可能就会被当作普通流民安置,甚至可能因为来历不明而被猜忌。

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道:“王将军,各位将军,在下陆文昭,确是一介书生。

国破家亡,流离至此,并非为求闻达,只愿以所学,为抗清大业,略尽绵薄之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幅粗糙的地图,继续说道:“方才在帐外,隐约听闻各位将军在为岳州战局烦恼?

在下斗胆,或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王尚礼浓眉一挑,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一个刚从江南逃过来的书呆子,也懂岳州战局?

好,你说!

我倒要听听,你能有什么高见!

说得好,算你有功;说不好,哼,扰乱军机,可别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石磊暗暗为陆文昭捏了把汗。

陆文昭却显得很平静。

他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上面标注的敌我态势。

岳州城被清军围困,清军兵力雄厚,似乎还在挖掘壕沟,构筑土垒,是长期围困的架势。

而己方的援军(李定国的后续部队)尚在途中,城内守军压力巨大。

“各位将军,”陆文昭指着地图上清军的围城布局,“清军兵力数倍于城内守军,且环城立营,挖掘长壕,步步为营。

此乃效仿当年……嗯,效仿前朝围城的惯用之法,意图困死城中军民。”

“废话!

这谁不知道!”

王尚礼不耐烦地打断他。

“将军息怒。”

陆文昭并未慌乱,继续道,“清军此策,看似稳妥,但也并非无懈可击。

在下曾读史书,观前人战例,如当年大明与后金之松锦大战,我军虽败,但其战法亦有可鉴之处。

清军(后金)惯于集中优势兵力,强攻一点,或围点打援。

如今他们围岳州,看似铁桶一般,实则兵力分散于十数里长的围城线上,若我军能出其不意,攻其一点,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或可打乱其部署,为城内争取喘息之机,甚至……”他看到地图旁边有一个简易的沙盘,上面模拟了岳州城及周边的地形。

他走过去,拿起一根小木棍。

“敢问将军,可否容在下借此沙盘,推演一二?”

王尚礼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他倒想看看这书生能玩出什么花样。

陆文昭定了定神,开始在沙盘上操作起来。

他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只是简单地移动代表军队的小旗,而是先用木棍指点着沙盘上的地形。

“将军请看,岳州城北靠长江,东南两面环山,西面为洞庭湖水域。

清军主力大营设于城东,依托山势,看似稳固。

但其粮道,必然要经过城南这片丘陵地带,或是从长江水路转运。

水路有我军舟师袭扰,风险较大。

因此,其陆路粮道尤为重要。”

他将代表清军营寨和壕沟的小石块重新摆放了一下,使其更符合围城态势。

“传统的袭扰粮道之法,多为小股精锐,快进快出。

但清军对此必有防备,效果有限。

在下以为,与其小打小闹,不如集中力量,行一次‘重点破袭’。”

他拿起几面代表己方小部队的旗子:“我军可遣一支偏师,佯攻其城西水门方向,吸引清军注意力。

同时,以主力精锐,夜袭其城南粮道关键节点——此处隘口!”

他用木棍重重地点在沙盘上一个模拟的山谷隘口处。

“此隘口地形狭窄,不利大军展开。

若我军能先以勇士夺占两侧高地,再以……”他略一停顿,脑中闪过《武备志》中关于火攻和障碍设置的记载,“再以滚木礌石,辅以火油、硫磺等物,阻塞道路,焚烧其粮草辎重。

不必求全歼其押运部队,只需将其粮道彻底破坏数日,使其前线粮草不济,军心动摇。

如此,则岳州之围,或可暂缓。”

他说着,用沙子和小石块在沙盘上模拟出阻塞隘口、火烧粮草的景象,又移动代表己方部队的小旗,演示如何利用地形掩护,快速突袭,并在得手后迅速撤离,避免与清军主力缠斗。

他的推演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对地形的利用、兵力的调配、时机的把握,都说得头头是道,远非寻常纸上谈兵可比。

尤其是他提出的“重点破袭”概念,集中力量打击敌人要害,而非平均用力,颇有见地。

帐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陆文昭不疾不徐的讲解声。

连一首板着脸的王尚礼,眼神也从最初的轻蔑,逐渐变得专注,甚至露出一丝惊讶。

他虽然是行伍出身,不通文墨,但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能判断出,这个书生的方案,并非胡言乱语,而是有相当的可行性!

那名中年参军也微微点头,看向陆文昭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

石磊更是激动得脸颊微红,与有荣焉。

当陆文昭推演完毕,放下木棍,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此计……甚妙!”

终于,那名中年参军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集中兵力,攻敌必救,避实击虚。

陆先生对地形之观察,对敌情之揣摩,皆有独到之处。

若能成功,确能解岳州燃眉之急。”

“哼,说得倒轻巧!”

王尚礼虽然心中己有些认可,但嘴上仍不肯轻易服软,“夜袭隘口,谈何容易?

清狗防备森严,万一不成,反倒折了咱们的精锐!”

陆文昭知道,光说不行,还得拿出更实际的东西。

他想了想,道:“将军所虑甚是。

夜袭风险确实大。

不过,若能有一些……特殊的器械辅助,或可增加胜算。”

“特殊器械?”

王尚礼来了兴趣,“什么器械?”

陆文昭斟酌着词句:“比如,一种……嗯,改进型的抛石机,无需复杂配重,用竹木即可快速制造,能将火油罐、硫磺包等引火之物抛投更远,覆盖范围更广,制造混乱。

再比如,可以预先埋设一些……‘惊马雷’,以少量火药和响片制成,不求杀伤,只求惊吓敌军马匹,迟滞其反应速度。”

他没有说“地雷”,而是用了个更温和、更容易被理解的词。

这些想法,部分来自《武备志》的启发,部分来自他脑中那些零碎的“未来知识”。

这下,连王尚礼都忍不住凑近沙盘,仔细看着陆文昭比划的位置:“竹木抛石机?

惊马雷?

你……你真能造出来?”

“不敢说十成把握,但可一试。”

陆文昭沉稳地回答,“在下愿立军令状,若三天内造不出样品,或验证无效,甘受军法处置!”

王尚礼盯着陆文昭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心虚和胆怯。

但陆文昭目光坦然,只有恳切和自信。

终于,王尚礼猛地一拍大腿:“好!

老子就信你这书生一次!

石磊!”

“末将在!”

“拨给你五十个弟兄,再调两个老匠人,这三天,全力配合陆先生!

需要什么材料,只要军中有的,尽量满足!

三天后,老子要看到你说的那些玩意儿!

若是可行,袭扰粮道之计,就由你部执行!”

他又转向陆文昭,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带着军人的粗犷:“陆文昭,你暂时就留在老子的帅帐做个参赞。

给你找身干净衣服,管你吃饱。

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敢耍花样,或者只会动嘴皮子,老子帐下的刀可不长眼!”

“谢将军!”

陆文昭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深深一揖。

他知道,自己终于在这个乱世的军营中,靠着自己的知识和勇气,赢得了第一个立足之地。

虽然前路依旧充满挑战,王尚礼的排挤和怀疑也并未完全消除,但至少,他己经从一个无助的难民,变成了一个被寄予希望的“陆先生”。

虎帐之中,地图之前,一个落第秀才的军事生涯,就此拉开了序幕。

而他怀中那冰冷的燧发枪零件,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微不可察的震动。

它们在等待着,等待着被赋予生命,在这个铁与血的时代,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