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尖轻轻拨动。
一个微不可察的咔声。
竹简末端的暗格,应手而开。
里面并非图纸。
而是一块小小的,刻着字的铁牌。
铁牌上只有两个古朴的篆字:墨班。
林澈将铁牌握在掌心。
冰凉的触感,奇异的重量。
这块铁牌,似乎比它看起来要沉得多。
《天工开物》与墨班。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他尚不清楚。
但直觉告诉他,这块铁牌,或许比那些残卷更加重要。
天光已然大亮。
新的政务,雪片般涌来。
赈灾的款项。
边军的粮草。
还有各地呈报的匪患。
每一件,都牵动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神经。
而每一件,都与一个字脱不开关系——铁。
灾民需要农具恢复生产。
军队需要兵器抵御外敌。
未来的水利工程,道路修建,更是离不开大量的钢铁。
林澈将那份他熬夜绘制的高炉炼铁草图与工艺流程仔细封存。
他唤来了内侍。
“传工部尚书,及工部所有司官,偏殿议事。”
偏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工部尚书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臣,姓周,一脸的褶子如同风干的橘皮。
他身后的几位司官,也大多神色拘谨,垂手侍立。
林澈坐在书案后。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全新的高炉图。
“诸位爱卿,请看这份图纸。”
周尚书与几位司官凑上前。
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恭敬,逐渐变为困惑,再变为深深的怀疑。
图纸上的结构,他们闻所未闻。
那些标注的尺寸,那些奇怪的管道,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陛下,这……这是何物?”
周尚书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澈平静地解释。
“此乃改良的高炉炼铁之法。”
“按照此法,钢铁的产出,可提升数倍,品质亦能远胜如今。”
殿内一片寂静。
几位司官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彼此的茫然与不信。
一位负责冶炼事务的郎中忍不住开口。
“陛下,恕臣直言。”
“冶铁之术,传承千年,自有其法度。”
“这图上所绘,结构怪异,恐……恐有违常理。”
另一位官员也附和。
“是啊,陛下,这风箱如此巨大,炉膛这般高耸,闻所未闻。”
“若是强行试之,耗费巨大不说,万一……万一炉毁人伤,如何是好?”
他们的言语间,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对传统的固守。
林澈看着他们。
他预料到会有阻力,却没有想到会如此直接。
“常理?”
“何为常理?”
“固步自封,不思进取,便是你们所谓的常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
周尚书额头渗出细汗。
“陛下息怒。”
“臣等并非不思进取,只是此事体大,关乎国计民生。”
“这图纸……太过匪夷所思,简直如同……如同邪术一般。”
“邪术”二字一出。
殿内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林澈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原本以为,凭借皇帝的权威,推行一项技术革新,并非难事。
现在看来,他错了。
这些官员,并非愚笨。
他们只是被固有的观念,被森严的等级,被所谓的“祖宗之法”束缚了手脚。
官办的工匠体系,师傅带徒弟,一代传一代。
技术是他们的饭碗,是他们的依仗。
任何新事物,都可能打破他们的垄断,威胁他们的地位。
他们本能地抵触,排斥。
林澈感到一阵无力。
图纸画得再好,原理阐述得再清晰。
无人能懂,无人敢试。
一切都是空谈。
技术突破,竟然卡在了最基础的人才环节。
他挥了挥手。
“此事容后再议,你们先退下吧。”
周尚书等人如蒙大赦,躬身告退。
偏殿内,只剩下林澈一人。
他看着那份图纸,久久不语。
依赖现有的工部体系,看来是行不通了。
他们是一群被驯化得太好的人。
缺乏冒险精神,缺乏打破常规的勇气。
必须另辟蹊径。
他需要找到那些真正懂技术,敢于尝试,甚至是被现有体系排挤的人。
那些不被“常理”束缚的灵魂。
林澈唤来小安子。
“小安子,你派些机灵的人,去民间散布一些消息。”
“就说,朝廷有一份奇特的机关图谱,若有人能看懂,并将其制造出来,必有重赏。”
小安子有些不解。
“陛下,何种图谱?赏赐多少?”
林澈道:“图谱内容不必细说,越模糊越好。”
“赏赐……黄金千两,封官加爵,亦无不可。”
小安子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重赏,必然会引来无数能人异士。
“奴才遵旨。”
小安子退下后,林澈靠在椅背上。
他揉了揉眉心。
希望,只能寄托于此了。
数日后。
小安子带着一丝兴奋的神色,快步走入偏殿。
“陛下,有消息了。”
林澈精神一振。
“讲。”
“奴才派出去的人打探到,民间确实流传着一些传说。”
“说是有几位铸剑大师,技艺近乎‘鬼斧神工’。”
“他们打造的兵器,锋利无比,远胜官造。”
“只是这些人,性情古怪,不喜与官府往来,大多隐于市井,或藏于山林。”
林澈的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民间工匠。
不愿为官府效力。
这正是他需要的人。
“能找到他们吗?”
小安子面露难色。
“这些人行踪不定,刻意避世,恐怕……不易寻访。”
林澈沉吟片刻。
“继续查。”
“放出更具体的消息,就说朝廷寻求的是能改良冶铁之术,锻造神兵利器的奇人。”
“告诉他们,朕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看本事。”
“若能功成,朕许他们自由匠籍,世代荣耀。”
这番话,已经不仅仅是悬赏。
更是一种姿态,一种承诺。
“奴才明白。”
小安子领命而去。
虽然困难重重,但总算有了一线希望。
寻找这些散落在民间的珍珠,将是他下一步的重点。
与此同时。
京城,某个不起眼的铁匠铺后院。
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油污的年轻人,正蹲在角落。
他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瘦,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
他刚刚从街上回来。
无意中,听到了那些关于“奇特图谱”与“重赏”的传闻。
此刻,他的右手,正无意识地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勾勒着什么。
那些线条,复杂而精密。
时而是一个齿轮的啮合。
时而是一个杠杆的联动。
若有精通机括之术的人在此,定会骇然发现。
这年轻人随手比划的,竟是一些极为精巧的机械结构。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奇特图谱。
冶铁。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未完成的图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