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有人咳嗽的声音,老鼠窜过角落、碰到墙角和植物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凌丹凤扒拉着眼前的珠子,偶尔望一望窗外,以提神。
她又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用手揉揉太阳穴,心里告诉自己还可以再撑到西点。
她不撑怎么办,那个天杀的管启建,在银行借了钱,她是签过字的,是要一起还的。
他可以躲得远远的,不要老婆和孩子。
但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孩子要读书,要成家,要立业,总不能带着孩子过东躲***的日子。
还好,她白天在超市上班;上下班途中经过一条繁华的街道,还可以捡捡垃圾;晚上就在租着楼下仓库的小厂里,领些小手工,经常做到凌晨三西点。
就这样,竟然也能撑着她慢慢还债。
还让儿子成家立业了。
果然是伟大的母亲!
每次遇到熟人,熟人都要热络地称赞她一番,说她如何不容易,如何坚强,如何心肠好之类的。
可是,熟人又怎么知道,她最怕遇到熟人,熟人太知道她的底细,太知道她的家丑。
而她太见不得别人投之以她的同情,这样的同情更让她难堪。
想到这些,她簌簌流下泪来。
天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有多辛苦。
无数次的崩溃,无数次的晕倒,无数次的想要杀掉那个造成她一生灾难的那个人。
“哇……”房里传来孙子大哭的声音,想是孙子做梦了。
她起身打算去抱抱孙子,一个踉跄,她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又要晕了,这己经不是第一次,凌丹凤早就习惯了。
每一次晕倒,她都祈求自己再也不要醒来,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逃避的心思,只不过没办法,有些事情只能硬扛,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坚强。
这次也不例外,她抱着欲裂的头,心想不要再醒来了。
她发现这次头晕不同寻常,比以往来得更猛烈,还伴着撕扯着的疼。
好像脑神经从不同方向撕扯着,头都要炸掉了。
她望望儿子儿媳的方向,唇角微微勾起。
是了,她这辈子不欠谁了。
为老公,为孩子,为家庭,一生付出,挣得了贤妻良母的美名,可是……即便是贤妻良母,老公依然出轨,儿子依然嫌弃。
如果有下辈子,她再也不想要这个美名,只想活得潇洒,活得痛快。
想想自己一生,不被爱,也没爱过,连个朋友也没有,身和心全都系在这个所谓的家庭里,竟还不落好。
一阵猛烈的痛感再次袭来,凌丹凤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体往地上栽去。
无力的手碰到了那些即将要串线的珠子,珠子撒落一地,叮叮咚咚,脆生生的声音,像是引渡灵魂的仙乐,悦耳动听……不知什么时候,凌丹凤终于醒来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睛盯着吊瓶,看药水从瓶里一滴一滴,滴进管子,然后流进自己的血管。
不出意外,这应该在医院里;不出意外,她再一次醒来了。
她又要继续认真且清醒地去扛着不属于自己的债务,像背负着一座山,沉重且痛苦,没完没了。
唉——她在心里沉沉叹气,这才是死也死不了的无奈啊,她又闭上眼睛,就当这是休息吧。
“妈!
妈!
你醒了?
太好了!”
一个童声在凌丹凤身边叫唤着,脆生生的声音悦耳又动听。
凌丹凤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孩子的脸,大概九、十岁的样子。
孩子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
这不是儿子管凌小时候的模样吗?
一张略圆的红扑扑的脸,嵌着双葡萄般水灵灵的大眼睛,睫毛因着兴奋而上下扑闪着,眼圈却红红的,似乎哭过。
凌丹凤记得他小时候不爱吃饭,身材瘦弱单薄,比同龄人都要矮一截。
眼前的小人儿也是如此。
凌丹凤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着,觉得自己在做梦,复又闭上眼睛。
管凌见妈妈又睡去了,急得他拍着妈妈的脸,不知轻重。
一不小心,他的指甲在慌忙中刮到了凌丹凤的脸,凌丹凤一阵生疼。
“滋……”这不是做梦。
凌丹凤坐起身,一只手捉住管凌的手腕,惊喜得语无伦次道:“你真是我儿子?”
“哇……妈妈,你不会失忆了吧?”
管凌才从悲伤和惊喜中解脱出来,竟又跌入另一重悲伤,“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慌得凌丹凤边揩掉管凌的眼泪,边将他的头狠狠夺入怀中,边用手搓揉着他的头发,并安慰道:“不哭不哭,我的凌儿,妈妈没有失忆,只是一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好喽,好喽,乖儿子,妈妈没事。”
管凌挣脱凌丹凤的怀抱,觉得眼前的妈妈有点陌生。
以前的妈妈是不会这么亲近的,也不会将我搂进怀里。
尽管以前的妈妈也很温柔,但她对我就像我对作业一样,是任务,眼里没有开心,只有愁苦,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拧眉疑惑。
于是,他略微思忖,问道:“好,那妈妈您是怎么晕倒的,记得吗?”
凌丹凤只记得是在串珠子,听到孙子哭了,想起身去看看,结果就晕倒了。
此时,凌丹凤的脑袋一阵剧痛,她的脑海里竟出现另一些回忆画面:元宵节刚过,凌丹凤去往七里村的骨粉厂,打算新一年开张。
刚到厂子,就看到一群村民在厂子门口***。
村民们一看到凌丹凤,就像疯了似的,围着她,说厂子不能开在村里,不仅污染环境,还臭气熏天。
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像是断了他们的生路,有多大仇恨似的。
说实话,骨粉厂的缺点就是环境污染,有臭气。
凌丹凤曾经想过要转型,苦于一首没有找到方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还没等凌丹凤开口说话,不知哪来一锄头,她就晕过去了,然后醒来,就是这样的状况。
这不是自己三十年前的事情吗?
现在想起这些事怎么像刚发生的一样?
“我是被锄头打晕的?”
凌丹凤语气不肯定,问儿子也问自己。
管凌立刻破涕为笑:“是的是的,妈妈没有失忆。”
凌丹凤一脸惊愕,忙下床跑到厕所照镜子。
妈呀,镜子里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