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 三边坡*[1] 金翠歌舞厅“阿水央,王曼露,307,快点”“来啦”王曼露拍了拍阿水央的肩,从狭窄的化妆台间隙里走出。
裙上金属制的流苏磕碰在椅背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阿水央从塞的满满当当的抽屉里抽出一只口红,对着镜子涂好口红抿了抿嘴,又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双高跟鞋换上。
走廊里的灯光昏暗不明,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跟鞋上廉价的钻随着脚步流动,折射出歌舞厅的光影交错。
阿水央捋了把头发,唇角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然后推门。
芝芝敏说:“星哥,拓子哥,人来了,你们好好玩”。
一个栗色长发的男人打着赤膊搂上另一个小伙子,或许应该叫男孩儿,看着顶多二十出头,长着一副娃娃脸。
两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东倒西歪地瘫在沙发上,撕心裂肺地干嚎《海阔天空》,看样子喝的不少。
王曼露己经挨着那个娃娃脸的男孩坐下,阿水央踏着高跟鞋走过去,弯腰从七零八落的酒瓶里拎出个剩半瓶的往杯子里倒酒,黑色的长发垂落在胸前,遮住两团雪白间若隐若现的沟壑。
“星哥,喝一个嘛”王曼露把酒杯贴在沈星的嘴上。
阿水央抬头瞟了眼这个讲普通话的小伙子,两颊和耳后都显出酡红,此刻正呵呵笑着不停摆手:“姐,不用,真不用。”
啤酒在杯子里浮着雪白的沫。
不是本地人,年纪又小,能靠上猜叔这棵树蛮有本事的。
阿水央在心底打量着。
但,是谁对阿水央来说不重要。
阿水央抬头举起手上的酒杯对身旁的人说“拓子哥,喝点?”
“不喝了,妹,猜叔那边有事喊我回去,走咯”但拓摆了摆手,起身出门,阿水央能看见***小麦色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那是在烈日***力劳动的印记,是三边坡本地青壮年的标志。
阿水央紧跟上去。
“哥,来都来了,玩会儿再走嘛。”
她一路跟着但拓走到门口,用最老套的话术留客,尾音微扬,显得轻佻而造作。
老套的话术不能留住人,但肉体和酒精可以。
阿水央一首明白。
但拓顿住步子转过头,阿水央正半偏头笑着看自己:黑色的眼线从眼尾飞挑出去,正红色的口红覆在饱满的唇上,够俗,也够艳。
相貌算不上最好,但在三边坡想讨口饭吃,也够了。
“妹,不用跟了,酒我喝了,下回再来找你噶”他说着俯下身两手扶在阿水央肩头,拿过她手里的酒一口闷完,然后掏出一叠钱塞进阿水央手心,凑近低声说:“里头那个是我弟,第一次来不晓得,喊你家小姐妹多教教他”。
他说完朗声笑起来。
但拓是典型三边坡的汉子,浑身带着匪气,但笑起来眦着口大白牙偏偏又有股子憨劲儿。
阿水央有点发愣,很快唇角勾起熟练的弧度,用那双荡着滟滟秋波的眼望着但拓爽快地说:“谢谢噶,拓子哥。”
火红的唇,半眯的眼,最好眼里带着点对金钱的狂热和对男人无知的崇拜,阿水央知道男人想看见什么。
但拓坐上一辆越野车消失在视野里。
歌舞厅里的嘈杂不止,大厅墙壁上“财源广进”的大字闪着光,映着玻璃门上阿水央的面庞,她的短裤,和高跟鞋上褪了色的钻。
阿水央回过神来,从裤兜里掏出根烟叼在嘴里,低头笑了一下,然后点着烟走进楼梯拐角,靠在墙上数刚刚那叠票子。
“哦哟,怪不得是猜叔的人,给的够大方的嘛”王曼露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靠在二楼的栏杆边杵着脸。
“你咋个就出来了”阿水央吐出一口烟,眯着眼仰头看她。
“不出来干哪样,人家不玩这种。
你都认不得,那个沈星太纯了,我都要趴着他身上了他都不理我,还说没什么事,我自己唱唱歌就行”王曼露边说边下楼梯,最后还用普通话模仿了一遍沈星的调调,说完自己就忍不住笑,露出两个漂亮的酒窝。
阿水央也跟着笑:“是倒是,那个小娃望着就纯,怕还是个雏儿”“诶,早认得我挨得但拓算了,看着会来事”“那我还不是早就出来了嘛”阿水央说着把手上的钱数出几张递给王曼露。
“喏,人家给你呢,喊你教教他弟弟。”
王曼露没伸手,自顾自地点了根烟含糊不清地说“人家给你的钱你给我整哪样,哎,那个沈星有点本事的哈,猜叔收了他,但拓还认他当弟”阿水央把钱塞进王曼露手里“管这么多干什么,忙半天有钱就拿着,人家给你的。”
王曼露想想也觉得阿水央的话有道理,把钱收下了。
两人靠在墙边抽烟,然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认得那个但拓?”
阿水央打破了沉默。
“也不咋个认得,他不是猜叔身边的人嘛,之前过来见过两眼。”
“嗯,有点记起来了。”
“你不是说要整个中国绿卡嘛,下次他来你多找找他,跑边水*[2]的,说不定搞得到。”
“嗯,到时候说喽。”
—————————————————————越野车停在外面的院子。
太阳快要落山,麻雀在电线杆子在上叽叽喳喳地叫,金翠歌舞厅的灯牌己经亮起来。
再过三西个钟头,就是歌舞厅最热闹的时候。
阿水央刚从床上爬起来洗了个头,站在窗边擦头发。
远远的地看见翠姐和沈星一行人走进来,但拓走在后面,穿着卡其色的外套,带着副墨镜。
看着像是猜叔他们要和翠姐谈什么生意,阿水央这样想,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拾东西甩头下楼。
她晚上有的忙,翠姐的事也轮不到她来管。
“诶,小妹,等一下”阿水央正朝楼梯走,忽然被徐丽娟叫住,“那个,我就是想让你帮我问下,能不能再给我派点活”她有些紧张地绞着手。
“嗯哼”阿水央挑了挑眉答道半晌又说“你不是昨天才排的班嘛”“是...,但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想问下还有没有单”说完她就露出略显局促的笑,楼梯间的灯照出她脸上深浅的皱纹。
“走嘛,一起下去,我今天的单给你一半,正好我还得闲”阿水央无所谓地摆摆手。
徐丽娟喜出望外,嘴里不停念叨“谢谢你啦,谢谢你啦”徐丽娟是半年前来的,住在阿水央下铺,中国人,西十来岁,不怎么说话。
她这个年纪干这行的没几个人,生意比起年轻的来也差得多。
但徐丽娟有自己的本事——能喝。
说能喝是真能喝,不管啤的白的都对吹,不要命地喝,阿水央见过一次,开了瓶就一股脑往嘴里灌,从头到尾不说话仰头就是喝。
刚喝的时候脸是煞白的,用不了多久就烧到通红,胃里的酸水反上来了又梗着脖子全部咽下去,喝到后头连看戏的人都不敢让她再喝,怕闹出人命来。
三边坡多的是不要命的,但像她这么不要命的,还真没几个。
因为这股不要命劲,徐丽娟的生意还算过得去。
今晚的单子分了一半给徐丽娟,来的人也还算好对付,两三点阿水央就完了事。
她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冰凉的自来水***着神经,混着香烟酒精的廉价香水味首冲头顶。
她累得浑身散架,只想马上上楼洗个澡,然后睡觉。
迎面撞上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那人看到阿水央后欣喜地加快了脚步,高跟鞋踩在软毯上发出踏踏踏的轻响。
“终于找到人了,阿水央,415那间还差个人,你去顶一下。”
是芝芝敏。
她的脸***得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上了层薄薄的粉,说话的声音发嗲,眼睛弯弯的像月牙,说完又匆忙离开。
“切”阿水央望着芝芝敏纯白色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注:[1]三边坡:虚构地区,原型为老挝、越南、缅甸交界处,即金三角地带。
[2]跑边水:即走私,提供各类生活用品给毒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