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新站在庭院里担忧的看着紧闭的房间,里面时不时的传出接生婆让用力的交换声。
他身后站着宋乔两家的家眷。
几个 时辰过去,天边隐隐有些泛起鱼肚白,一声清亮的女婴哭啼声响起,众人紧提在心上的一口气这才松下去。
屋内,宋新手足无措的抱着小小的女娃娃,脸上挂着舒心的笑。
“孩子省心的很,没让我吃多少苦头。”
乔宜虚弱道。
喘息间,一名披着袈裟的老和尚跟着管家在庭院中。
“大人,是白马寺的主持来了。”
宋新把孩子给岳母抱着,出门迎接。
老和尚胡须皆白,慈悲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笑意,双手合十道:“老讷法号缘生,特来为贵府小姐赐名。”
他怎么知道乔娘生的是个女儿。
传闻白马寺主持通神佛之言,他从前不信,经过如今这遭,这话倒是真切了几分。
老和尚跟着他入了里间,看向襁褓中面色红润的孩子。
“不知主持为我女儿赐下何名?”
宋新问道。
百余年前,青州曾遭匪患,盗匪破了青州城门,却停驻于白马寺寺前不入分毫,白马寺庇佑了十万百姓,民间传言,白马寺得神佛庇佑。
自那后,若得白马寺僧人为新生儿赐名,便能得漫天神佛庇佑。
无数人家登上青山,却难求一名。
当初乔宜怀有身孕之时,他也曾登上青山,可即将上山顶时大雨瓢泼,摔了一跤只好作罢。
那时他想,是无缘无份罢。
可如今,白马寺主持亲自登门为他儿赐名,是天意吗。
缘生捋了捋胡须,笑得慈眉善目,“南流景。”
窗棂边泻下一抹初阳,照的人影朦胧。
“这怎的连姓氏都改了。”
乔老爷有些不解。
缘生仍是笑着,碰上婴儿清澈的眼瞳,“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宋新了然,郑重道了谢。
宋家小姐得了白马寺赠名,百姓都拎着礼物去一睹芳容,连着一月,宋府都被围的水泄不通。
青州人家将南流景当珍珠般宠着长大,小团子见了谁都是笑意吟吟的。
南流景八岁时,去城东李阿姨家吃玫瑰饼,误了回家的时辰。
“流景,让小城送你回去吧?”
小城是李婶的小儿子。
小姑娘手里提着灯笼,白皙的脸上挂着明媚笑意,嫩声道:“不用了,我记得回家的路。”
“那好罢,天黑,瞧着些路。”
若不是青州民风淳朴,李婶是断不会放她一人回去的。
每家每户都亮着灯火,小姑娘十分安心的走出城东。
若说南流景最怕的一段路,便是城东那户无人的老宅了。
可今日,素来漆黑寂寥的宅子燃起点点火光,将那段漆黑的路照的明朗。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起火了?
南流景推开沉重的大门,灰尘呛的她睁不开眼,缓了好一会才瞥见里头燃起的几间厢房。
正中间的那一间除却叫嚣的火焰,隐隐还能看见一个人影。
她放下手里的灯笼,拔腿便冲了进去。
那男孩约莫十几岁,五官清隽,一袭墨衣,身后是升腾的火焰,却不算大。
“你不走是等着被烧死吗?”
南流景跑到他跟前,抬起头蹙眉道。
她没见过这般笨的人。
一个人站在火光里等死。
男孩垂眸,那双瞳孔黯然无光,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眼神。
“走哪里去呢?”
他一个影子,能走哪里去呢?
“走回家啊。”
男孩不理。
女孩去拉他的衣袖,企图将他带出去,但那人岿然不动,反叫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想不到看着挺瘦的,力气不小。
南流景站稳了身子,火势渐大,她几乎就想逃走不管这个怪人了。
可触及到那双空旷的眼睛,似又不忍,开始劝他。
“我不明白你为何寻短见,可青州这般好的地方,你便当真要撇下去那孤冷的世界吗?”
原来这里不是京城啊。
男孩似有动容,木讷的看她:“青州,很好吗?”
看来他不是青州人啊,那为什么会来青州寻死呢?
南流景想不通,只想尽快带他出去。
“当然。
青州没有严寒酷暑,西季春光明媚,百姓淳朴良善。
我刚从李婶家吃了玫瑰饼呢,你吃过玫瑰饼吗?”
热浪扑面而来,她的脸被烫的通红。
“没有。”
“只要你同我出去,我带你去吃玫瑰饼,看馥郁的玫瑰花。”
“好。”
男孩转而俯身牵住那只***的手,抬手挡在她头顶,挡住屋梁掉落的灰尘。
走出那厢房时,女孩扯下他腰间的漆黑令牌,眼睛亮亮的。
“别做影子了。”
那块令牌被她扔进火光之中,少年的目光也随之看去,却己寻不到那块令牌的踪迹了。
这火,原本是要烧死他的,可现在,却烧断了困住他的枷锁。
“没了它,你就自由了。
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叫什么名字也可以。”
明月高悬,女孩白皙的脸上沾满了灰尘,笑着同他讲。
男孩收回目光,眼神仍旧空洞的看着她,满身夜色,“那你为我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便唤你,夜长翎。”
庭院那棵青苍的老树遮住大半的月华,地面上是斑驳的树影。
以夜色为姓,以自由为名。
“夜长翎,别做影子了。”
青州有个爱讲故事的老翁,她得了空便带着果子去听。
有一回他讲的,便是大景的影子。
大景皇室子弟幼时便会挑选一人做他们的影子,此人容颜必须与主人十分相似,再丢去影卫中习武练功,他们必须尽力保护自己的主人,而有朝一日皇室若被赐死,他们便要代替主人死去。
影子这一生没有性命,没有自由,他们生来,便是为了别人死去。
他们腰间都会挂上一枚影牌,刻着象征自由的鸟雀,那或许是他们唯一能够有所寄托的东西了。
而在火光中,南流景看见那枚乌黑的令牌。
“澄儿,澄儿!”
老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些人推开另一侧门,手里拿着水桶来灭火。
乔宜看见一身灰尘的南流景,哭着扑过去。
“澄儿, 你吓死母亲了。
这老宅没人,起火了你去告诉周围的邻居便好了,作甚跑进来啊?”
乔宜掏出锦帕为她擦拭脸上的灰尘,又瞥见她身后被烧断的头发,眼泪又夺眶而出。
南流景伸手指着身侧,可那人己不见了身影,便扯了个谎:“我来救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