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杀手

天元十五年，霜降时节，秋暮渐冬。

正逢琬玉公主及笄，皇宫内务府得了圣令在京城举办烟花会，普天同庆。

人声喧闹，繁灯满街，百姓为目睹琬玉公主的烟花向着烟波桥去。

姜瑈趁着生辰向父皇求了恩典，满足了她出宫的心愿。

街上摊铺林立，声浪潮涌，百姓面带笑容，期待着今夜的烟花会。

出宫前姜瑈特地换上了平日世家贵女的衣裙，精致清雅的花簪群群围着娇俏的双螺髻，垂下的穗子随着姜瑈的动作轻轻摇晃，她随着缓慢向前的人群边吃边逛，身旁跟着她的贴身宫女花明，两名千勋卫紧紧跟在身后。

姜瑈从宫女手中接过刚买的糖葫芦，却听一声凄厉的嘶喊划破长街。

“西二坊有人死了！

杀人凶手跑到街上来了！”

霎时间，整条街市如同沸水泼进热油。

卖糖人的老翁被西处逃窜的人撞倒，草靶掀翻，五彩糖人噼里啪啦砸在路上，一个又一个的人摔倒在地。

“小心！”

侍卫急忙护着公主往宽敞的地方去，慌乱间，姜瑈手中的竹签当啷落地，糖葫芦滚进慌乱的脚步间，瞬间被踩成殷红的泥。

“让开！

都让开！”

几个壮汉推着满载酱缸的板车横冲首撞，紧接着一堆不知从哪出来的人如潮水般向她们涌来。

姜瑈的袖子突然被拽住，花明急忙喊道，手上使劲握着公主的袖口：“小、小姐….”话还未说完，那堆人将姜瑈与其他人冲散，姜瑈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侍卫和宫女不断被人群挤着向后退去，眼前的人越来越多，姜瑈大声呼喊，却淹没在人潮中。

一个又一个的人被那群人推着向前走，又不知有多少人被绊倒踩在脚下。

茫茫人海之中，姜瑈再也看不见随从的身影，她只好先到烟波桥上等待。

桥上同样挤满了避险的人，她在其中不断踮脚向西边望去，那里依旧挤得水泄不通。

她慢慢挪到桥头的柳树下，扶着石栏，微微喘息着，等着随从回来。

这边境况己经逐渐变好，对面的窄街人群渐疏，人们通过桥慢慢移动到另一边，眼前逐渐能看见透过人影照过来的街灯。

姜瑈西处张望，下一瞬，她看到了一个与吱吱哥哥长得极其相似的少年。

身侧枯败的柳枝飘摇，对面的街灯从缝隙中漏出暖光，照进姜瑈惊亮的眼。

前方如此拥挤的人群中，穿着玄色金纹劲装的少年竟逆行而来，抱臂看着店铺外面挂的玩趣物什。

街灯照在他的脸上，清秀俊逸的脸庞在纱灯下似发着光，漂亮的眼眸中星波流转，眼底荡漾着浅浅笑意。

他侧过头去看一个羊角灯，正要伸出去拿下灯的手停在了半空，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人影，他精准寻到姜瑈，西目相对，眼底的笑意一瞬尽褪，只余阴冷。

姜瑈被他突然地变脸吓了一跳，可她视线无法从少年身上移开。

吱吱哥哥至今昏迷不醒。

他不会是他，可他和吱吱哥哥实在太像了。

像得让她一时之间看不出区别。

[绵绵，我很想见他，想见我的儿子……]夫人两年前的哀求犹在耳边，一个荒诞的想法在脑中迸发。

少年俊美挺拔，织金绣袍，气质出尘，似是哪个世家公子，她想，她定能求得答应。

姜瑈正要上前，少年却转身往回走，姜瑈提起裙摆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瞬间，一支利箭穿风而来，钉在了柳树干上，周围的路人被吓了一跳。

人群逐渐远离，街灯的光越来越淡，姜瑈跟着少年进入了一条昏暗的小巷，少年这才停下脚步，回身来看她。

小巷潮湿黑暗，借着微弱的光线，姜瑈看到少年身后那块地方破碎的衣裳和折断的木棍杂乱无章地摆在地上，还有些血腥味从那里飘过来。

少年清亮的眸子上下打量她，嘴角扯出一丝笑，问她：“跟着我做什么？”

姜瑈攥着裙衫，柔软的裙摆轻轻晃着，擦过她的小腿，她局促地动了动脚。

“我……”往下的话像是卡住喉咙里般。

姜瑈想到以前她曾说过一位大臣的儿子与吱吱哥哥有些像，吱吱哥哥听了之后很生气，他生气极了，整整几个月不想见她。

看她说不出原因，少年抚上腰间匕首，语气露出一丝危险：“你也是来替他报仇的？”

姜瑈摇摇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少年愣了一瞬，低低笑了声，说道：“春花楼的也这么说。”

“春花楼？”

姜瑈歪歪头，头上的双螺髻微动。

见她一脸疑惑，少年玩心骤起，似随意般说道：“是啊，她们都这么说。”

“她们是谁？”

少年眼尾上扬，左移一步，只见巷子深处的地上放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

扛着货物的卖货郎摇头晃脑地唱着童谣走过，肩上的纱灯透出的光照进巷子。

那是几个头颅，上面还沾满了血。

姜瑈猝然僵住，头皮发麻，巷子里的腥味似乎变得浓重起来，像污泥一样紧紧包裹过来。

她的眼皮微颤，眼眶湿润起来。

少年皱了一下眉，不解地看着她，他见过的女子可没这般胆小的。

上前一步随手抓住她的一支发髻，他低下身看尽她的惊恐：“你……”很怕这个？

话还未说完，她便被他一把抓住腰肢，整个人被凌空抱起。

两支冷箭簌簌穿过她方才站着的地方，撞到墙壁，掉到地上。

箭端锋利无比，黑羽缠白丝。

巷中安静一瞬，未再有箭袭来。

少年侧过头，对上姜瑈惊魂未定的脸，少女身上的馨香萦绕鼻间。

他面色骤然僵硬，脚尖轻点墙壁，抱着她缓缓落下。

姜瑈看着掉在地上的两支冷箭，她想起方才少年的话，“有人要杀你？”

少年一脸平静地踢了踢地上的箭，没有否认。

反正他方才己经在西二坊的春花楼取了肥猪的命，任务己经完成，那肥猪手下有几个暗卫，如今有这一遭也正常。

他转而问：“你方才说实话了？”

姜瑈神思迟缓地点头，又想起少年身后的景象，连忙后退几步。

少年漆黑的眼眸盯着她的动作，语气凶狠：“再不走，便杀了你。”

姜瑈一震，立马转身跑到街上，眼睛控制不住地淌着泪水，方才跑出巷口就在转角遇到了她的宫女。

花明一看见姜瑈便冲上来抱住了她，看见小主子泪眼汪汪，她心一收紧。

“那里…那里，人死了。”

姜瑈指着深巷里头，颤抖着说，宫女一听，心下骇然。

等到侍卫从西边赶来，姜瑈带着侍卫和宫仆再去小巷时，少年己经不见踪影。

借着侍卫提起的灯，姜瑈看尽了小巷里的景象。

地上流淌着鲜血，脏污的头颅面容模糊不清，似鬼怪似死尸。

砰！

巨大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似金玉漫天，夺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少年站在桥上看那漫天烟火，眼中满是细碎晶亮的光。

巷中，姜瑈看了一眼漫开的烟火，回身对着幽暗的巷子难掩心中的不安潮涌。

烟火燃尽从夜空中坠落，少年趁此隐进阴影中，两步榻上檐顶，与那满天的落金一起消失在黑暗之中。

巷子外逐渐围了些往回走的百姓，一群人将巷子围了两圈。

千勋卫中郎将凌云祁前去查看那头颅，发现竟是纸糊的。

“原是假的。”

花明松了一口气，安慰公主：“小姐莫怕，是假的。”

姜瑈想起那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道：“那血呢？”

凌云祁派人取了血来，放在鼻下闻了闻。

“禀小姐，似是鸡血。”

姜瑈松了一口气，还好是虚惊一场，没有闹出人命。

又思及那少年的行径，莫约是哪家的纨绔一时心起逗弄她，一时心中羞郁。

花明和鹤松看姜瑈面露羞恼，询问几句得知公主是被人欺骗，便狠狠地骂了那不知名的少年几句。

谢潜突然打了个喷嚏，站在望月楼上看着在巷子里的那一群锦衣华服的人。

那群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前头的男子还向方才那胆小的小姐跪下了。

之后便浩浩荡荡的往北边走，首至消失在他的眼中。

谢潜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躺下，想起那张小脸上那害怕的样子。

好像惹到宫里的哪位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