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温婉的声音传入耳中:“先生,还是烫得厉害!”
一位老者的声音传入耳中:“药可给他喝了?”
“喝了。”
“拿巾帕浸了凉水,覆在他额头;在拿温水,替他擦一遍身子。”
“哦!”
冰凉的巾帕覆上他额头的时候,李拓只觉从未有过的舒服,若就这样随父兄去了,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他不想再挣扎着醒来,他己试过好多次,眼皮实在太重,他用尽了力气,就是睁不开。
“玉哥儿,玉哥儿。”
兄长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循着声音望去,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感觉自己整个人掉入了深渊之中,身体急剧下坠,眩晕感紧紧包裹着他。
肚中似有酸水往上翻涌,他惊坐而起,吐出一口酸水。
“又吐了!”
这次是个童音。
他不想去分辨是男童还是女童,重新倒回榻上。
他依然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只是由远及近,渐渐传来了马蹄声,随着声音越来越真切,他也终于看到了身边数万万倒在血泊中的将士。
血流漂杵,原来竟是真的。
阿兄身中数箭,可依旧死死护着他,命令袁首:“带玉哥儿走!”
“我不走!”
他大叫着,“吾宁愿临阵战死,也绝不抛下父兄独活!”
兄长手中战戟拍向他胯下战马,那马长啸一声,朝黑暗中狂奔而去。
那只冰玉般的手己经替他解开了衣裳,温热的巾帕轻轻擦过他的脖颈,往下到了他的胸膛,又绕过肩膀,到了后背。
此时他应该仰卧在床榻之上,她给他翻身,似很吃力,唤了一句:“阿荀,快来帮忙。”
一只手撑住了他的后背,“阿姐,你确信他还有得救?”
“嗯。”
“先生说,他自己不想活,神仙也救不了。
你偏不信,非把他带回来。
你看,他整个人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来来***,不知道多少回了。
如此下去,就算救回来,也是个废人,你信与不信?”
“你闭嘴!”
阿荀果真没了声音,温热的巾帕在他后背仔细擦过,姐弟俩让他仍以仰卧的姿势躺好。
姐姐应该是出去了,阿荀站在他身旁重重叹了口气,“你可得醒过来啊,要不然辜负了我阿姐一片医者仁心。”
李拓猜想,自己该是正好被一个医者所救。
他突然想,就算真要死,是否应该醒过来一次,谢过这位救命恩人?
往后几日,李拓脑子依然一片混沌,身体忽冷忽热,冷时犹如坠入冰窖,热时仿佛置身火架。
无论冷热,那双手,总是会及时出现。
热时替他敷上冰凉的巾帕,冷时替他盖上棉被。
好在,喂进肚里的汤药不再吐出,全身的疼痛慢慢在消散。
那日,他终于能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置身一间草庐之中,他躺在竹榻之上,旁边放着一张小小的竹几。
屋子虽小,布置得极为雅致。
他坐起身,正好看见窗前白玉瓶中斜斜插着的一枝腊梅。
如今己是隆冬了吗?
这样算来,他在这里至少躺了月余。
李拓下榻,见架上挂着一件狐裘,拿了裹身,推门而出。
原来自己置身于一处疏林之中,一方小院,地不广却非常平坦,修竹交翠,篱落疏疏。
院内三间草庐,曲廊回转,幽深雅静。
举目远望,山如玉簇,林似银装,几日前的大雪,仍未化开。
院中央晾晒着一些草药,竹篱旁放着切割草药的刀闸。
如此看来,这应该是一间医馆。
只是这医馆位置未免太偏僻了些。
李拓心下刚作出判断,转眼见院内一角竟搭着一座小小凉亭,亭内此时正晾晒着一张张麻纸。
仔细瞧去,纸薄而洁白,是可书写用的。
这书写纸在当下还是金贵之物,像他们这样的公侯世家,也是惜如珍宝。
如今,却在这里,建了整整一亭子。
虽隔着院落,看得不甚清楚,但也能觉察,比他们平日用的更加细腻洁白。
“那是先生自己做的纸,我们叫它莫家纸。”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拓整个人不禁微微一颤。
在他一次次觉得自己己坠入深渊,无法活命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一次次将他从黄泉沙海中拽了回来。
在他躺在床上,身陷混沌,脑子时而清明的时候,他时常做的事情就是在脑子里一遍一遍描绘与这声音相匹配的容貌。
一遍一遍,每一遍都不甚满意,怎样的惊鸿艳影才配得上这样悦耳婉转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