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锅里的气泡“咕嘟“一声炸开,水蒸气漫上来,把猫眼后的顾执映得像块浸了水的糖——他从前总爱买桂花糖塞我兜里,说甜能压掉我爸赌输后家里的霉味。
“小媮,“他的声音隔着门渗进来,带着点发颤的尾音,“我知道你怨我上次没及时借钱,可我真的...真的怕你在那种地方受委屈。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天前我求他周转十万块给医院交护工费,他说要出差;可此刻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系得规规矩矩,分明是精心收拾过的。
门把在手下转开的瞬间,百合香裹着晨雾涌进来。
顾执的喉结动了动,眼尾泛红:“你看你,搬来这种老破楼,楼道灯都坏了。
“他抬手要碰我发梢,我本能侧头,他的手僵在半空,“傅偷乐那种人...我查过,他餐厅去年换了三任主厨,每个都被他当众羞辱到辞职。
你单纯,看不出他笑里藏刀。
“我盯着他皮鞋尖沾的晨露,那是小区门口便利店的方向——他根本没出差。
“顾执,“我把粥锅火调小,“傅先生没逼我做任何事,反而是...是他教我切土豆丝,张妈教我颠锅...““切土豆丝?
“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首颤,“小媮你记不记得?
小时候你摔碎我养的金鱼,我蹲在地上哭,你说要给我做糖醋鱼赔罪。
结果油溅到你手背,现在还有个小疤。
“他抓住我右手,指腹蹭过手背上淡粉色的印子,“那时候你说,以后只给我一个人做饭。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年我八岁,他十岁,蹲在我家厨房地上,眼泪滴在瓷砖缝里。
后来我爸赌输钱,是他把零花钱塞给我买早餐;我妈生病时,是他每天放学陪我去医院...可这些温暖的碎片,此刻却像刺,扎得我眼眶发酸。
“我现在不是给你做饭,是在还债。
“我抽回手,“八千万,我得靠自己还。
“顾执的脸色白了白,从西装内袋掏出张卡拍在桌上:“这是两百万,先垫着。
你搬去我公寓住,我托人在银行给你找了份坐办公室的工作,朝九晚五,不会再被人呼来喝去。
“他的指尖抵住我手腕脉搏,“小媮,你明明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
“粥香混着百合甜腻的香气,熏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我想起昨晚傅偷乐教我切土豆丝时,他腕骨上那道疤——他说那是当年在夜市被滚烫的油锅溅的。
“顾执,“我按住他手背,“你总说要护着我,可你护的是八岁的苏媮哭。
现在我要护的,是能自己切土豆丝、能闻出变质菌菇的苏媮哭。
“他的手在我掌下抖了抖,突然抓起百合转身。
门“砰“地撞上时,我看见他后颈泛红——那是他生气时的征兆。
以前他和人打架,后颈就会红得像煮熟的虾。
那天之后,我总在厨房走神。
切洋葱时眼泪糊了眼,刀差点切到指尖;调酱汁时把糖当盐放,张妈尝了首吐舌头:“小媮今儿这是咋了?
““发什么呆?
“低哑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我惊得后退半步,后腰抵上操作台边缘。
傅偷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西装袖口卷到小臂,腕骨那道疤随着他抬手指尖轻叩操作台,“糖放多了。
“我盯着他指节上淡青的血管,喉咙发紧:“对...对不起。
“他没接话,转身从冷藏柜里取出块黄油。
金属刀叉划过瓷盘的声响里,他突然说:“上周三你发现变质菌菇,检测报告出来时,李大厨抽了半支烟。
“他把黄油推到我面前,“他说,当年他在米其林三星当学徒,被主厨拿变质松露砸过脸。
“我抬头看他。
晨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他眉骨上,投下小片阴影:“所以你总说,食材是厨师的命。
““对。
“他忽然笑了,眼尾的笑纹像被揉开的墨,“就像人心,是人的命。
“他从白大褂口袋摸出颗水果糖,剥了糖纸放在我掌心,“上回看你切土豆丝到凌晨,以为你馋甜的。
“水果糖在掌心里慢慢化出柠檬香。
我突然想起顾执说的“笑里藏刀“——可傅偷乐的笑里,有菌菇筐前的信任,有教我切土豆丝时的体温,有凌晨留的蜂蜜水。
谣言是在周五传开的。
“烤辣椒店后厨老鼠乱窜““食材堆在阴沟旁发臭“的照片被顶上热搜,评论区全是“退订““再也不来“。
我站在前台,看着预定系统不断跳出“取消“提示,张妈红着眼圈擦桌子:“昨儿刚进的鲜贝,全要坏了。
“傅偷乐的助理小周冲进来:“老板,市场监管局说明早来检查。
还有...有三家媒体要采访。
““让他们明早九点来。
“傅偷乐靠在门框上,指尖敲着手机屏幕,“开放后厨,全程跟拍。
“他抬眼扫过我,“苏媮哭,你带记者看食材检测流程。
““我?
“我喉咙发紧,“我只是帮厨。
““你闻得出变质菌菇,“他走过来,指节轻轻碰了碰我手背的小疤,“他们会信你。
“那晚我在厨房整理检测报告到十点。
月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操作台上,照见傅偷乐留在便签上的字:“明早穿浅色衬衫,显得干净。
“第二天记者们扛着摄像机涌进来时,我手心全是汗。
李大厨系着浆洗得发硬的白围裙,举着检测报告站在冷藏柜前:“每批食材都要过这五道关。
“他拍了拍我的肩,“这姑娘上周刚揪出批变质菌菇,比仪器还灵。
“镜头转向我时,我想起顾执昨晚发来的消息:“回头吧,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是巷口的糖粥铺,我们小时候总蹲在那吃红豆粥。
可此刻厨房飘着新熬的骨汤香,张妈在熬糖色,油锅里的糖块正泛起漂亮的琥珀色。
“这是上周的菌菇检测记录。
“我把文件夹递给记者,“傅先生说,食材是厨师的命,所以...所以我们不能让它生病。
“闪光灯在眼前炸开时,我看见傅偷乐站在角落,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眼尾的笑纹若隐若现。
谣言风波平息后,烤辣椒店的生意慢慢回暖。
周五晚高峰,张妈边颠锅边哼歌,李大厨举着锅铲指挥帮工:“鲜贝别泡太久!
“我擦着操作台,看玻璃窗外霓虹灯亮起,把“烤辣椒店“的招牌照得暖黄。
“苏媮哭。
“傅偷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时撞翻了装葱的竹篮。
他弯腰捡葱,西装裤沾了点水痕,“下周末金勺奖预赛,我需要个试味助手。
“我蹲下去帮他捡葱,指尖碰到他手背:“我...我可以吗?
““你调的糖霜最匀。
“他突然说,眼尾的笑纹在暖光里漾开,“小时候有个小姑娘说的。
“我的动作顿住。
葱叶上的水珠滴在地面,溅起细小的光。
那天晚上,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手机在围裙口袋震动。
顾执的消息跳出来:“小媮,糖粥铺要拆了。
“我盯着屏幕,忽然听见后厨传来异响。
推开门时,只看见冷藏柜虚掩着,冷风漏出来,在地面凝成小团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