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们之间，当没发生。
银白的月光破碎在湘灵脸上，她能听见自己一声比一声孱弱的呼吸。
一道清清淡淡，无形之中，定人生死的话，交杂在她耳边。
“当以子嗣为先，保小。”
保小。
不顾她的性命。
她的命，在霍染尘心间一文不值。
圆月亮堂，印在木门上的剪影清晰，湘灵看着熟悉的身影，高大魁梧，以为霍染尘能为自己挡风遮雨，却是剥夺了她唯一生的可能。
湘灵像是……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苍白的唇动了动，是唯一一点活气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淡漠疏离的话，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像一把刀子顷刻间剜下她的心头肉。
真的好疼。
哇的一声，吐出一口乌黑发紫的血。
是毒。
湘灵看着，眸怔了怔，谁下的毒，她都不知。
一道女声尖利地笑了起来，穿过门缝，钻入她的耳畔。
“皇姐，安心地去吧。
妹妹早就与太傅心意相通，我成了太傅继妻，会替你养孩子的。”
刻意在“继妻”上加重了语气。
真真恶心到她了。
湘灵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皇妹，借着来探望她，早就和霍染尘搞在了一起。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都不知道。
他霍染尘，真是来者不拒。
回望她的一生，都是为人作嫁衣。
身为公主，她忍辱负重侍奉公婆，没得到半点好脸色。
湘灵开玉石铺子，让被诽谤通敌叛国的霍府，得以有资金打点关系。
更是在财产所剩无多时，拿出她的陪嫁，养活了上上下下两百多口人。
心头跃起一阵火，她要问问为什么，为什么霍染尘的心，可以这样狠绝！
虚弱的手掀开被衾，颤颤巍巍抹开脸上黏腻的发，一阵失重感迫使她身子坠落。
像是掉入池底。
那一刻，湘灵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
害她的人才应该去死！
湘灵要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她眼前划过一张又一张罪恶的脸。
霍染尘、皇妹、霍夫人、霍老爷……湘灵的眸色逐渐清晰。
恶寒自地缝上传上来，身子禁不住抖了抖。
她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有一道隐忍的声音响起——“身为皇家公主，以色事人，不知廉耻。”
湘灵银牙暗咬。
她意识到了什么，视线落在胸前。
只着一件藕粉色的抹胸，料子被揉得生了许多褶皱。
目及那些斑驳的红痕，刺得她眸色颤了颤。
一切都在述说着***与凌乱，空气中残留暧昧气息，身上也烧灼得可怕。
心猛地一砸跳。
她回到了与霍染尘***的这天。
她……重生了。
虚惘之感袭来，但“以色事人，不知廉耻”这句话，湘灵到死都不会忘记。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平白被扣上帽子。
随后不得不嫁入霍府，遭受霍染尘一世的冷眼。
难道他就没错吗？
明知背德，还压着她，扣着腰身……霍染尘轻嗤：“难道宴席上，公主端过来的那杯酒，真的没有任何异样？”
他怀疑自己给他下了药。
宴席上，湘灵是他学生，理应给霍染尘敬酒，但她真的没有用这下九流的手段。
来时裙摆沾上雪泥，她在府里嬷嬷的带领下，去了好友霍晚星的住处，打算换身衣裳，可不知怎的昏迷在房中，醒来就在青竹院了。
上一辈子湘灵窝囊透顶，哭着喊着说没有下药，霍染尘不信、母妃不信、连她多年的手帕交也不信。
只能唯唯诺诺地嫁过去，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她不愿白费力气解释。
“啪——”的一声，一只碧绿的玉佩砸在地上，瞬间碎成渣滓。
是湘灵给霍染尘雕刻的生辰玉佩，少女的心事，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达。
她手生，照着纹样，拿着镌刻刀，刻坏一块又一块玉佩，一月后，终于雕成了。
此刻，精细的纹理，毁得丝毫不剩。
湘灵却意外地，没有什么波澜。
她毫不愧怍地仰头，“我是不知廉耻。
想必夫子高洁出尘，断不会看上我这种女子。
今日之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空气结冰一般凝滞。
厚重的藏蓝色床帐浮动，霍染尘似是伸了手想要撩起，可床帐还是未掀开。
“你走。”
湘灵很有眼力见地，拾起地上的杂碎衣服，胡乱穿了一气。
她提着裙摆跑了。
湘灵若是不跑，下一刻被人发现了，就会有大群的宫婢将她拖走，扔去凤鸾宫，叫皇后娘娘打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
到底是在国公府住了几月，湘灵大路小路摸得清楚。
霍染尘擢升太傅之位，今日是庆宴，湘灵绕过假山，回了前厅。
前厅。
一则消息风吹一般在宾客中传开。
霍家大郎，屋子里被人下了***，一小姑娘吃干抹净后跑了！
众人唏嘘不己，都感叹可惜了太傅的好容颜。
湘灵寻到霍晚星，霍晚星消息灵通，说给她听后，湘灵噗呲一笑。
霍染尘的皮囊么，确实好，洁净的皮肤上不生任何小痣。
果然，人不可貌相，他说出弃母保子的话时，他的形象，己经在她心间崩塌。
“你看看你妹妹，啧啧啧，谁欠了她千八百两似的。”
霍晚星涂着红艳艳蔻丹的手，往一处指了指。
隔着很远，湘灵看到了，皇妹那双充满嫌恶的眼。
裕商站的那一处，发散着阴冷恶寒之气。
绷紧的下颌线无不显示她的在意。
这时候就对霍染尘有了属意？
怪不得一心一意想当人继妻。
视线相对，裕商脸色和缓了些，走了过来。
“姐姐，你一向喜欢太傅的。
你十二岁打仙州来的时候，他是你的夫子，我记得你常缠着他，给他看你写的大字呢。”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屋子里的上百双眼睛，***裸地落在湘灵的身上。
带着狐疑、轻佻。
毕竟京中贵女十二岁，就通晓琴棋书画。
湘灵身为皇女，怎得十二岁才写大字，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虽说皇权式微，不至于在外地，连个教皇女的夫子都找不到吧。
百双眼睛像是长在了湘灵身上，裕商太傅被人玷污的事先被她放下，看湘灵受窘，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裕商很想看湘灵爱而不得，跑去问霍染尘是不是真的。
随后颜面扫地。
裕商亲昵地扯了扯湘灵的手，眼睛却射着贪婪的光，“皇姐，若是与太傅发生情事的，是一名门贵女，必然是要订下婚事的。
届时，皇姐会作何感想呢？”
室内的人视线咬住湘灵的唇，想看她作何说辞。
湘灵淡淡地抬眸。
素手抚上她的头髻，轻飘飘地说，“皇妹，我们出了皇宫，代表的就是皇家的面子。”
裕商皱眉，显然没听懂，“什么。”
好蠢。
前世怎么就败给这个草包。
湘灵只好耐着性子，做个温柔的姐姐，“不要多管闲事。”
裕商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刻薄的唇瓣隐隐颤动，怒意汹涌。
耳旁传来咯咯的笑，霍晚星笑得眼泪沁出两颗，满堂的人见她笑，也纷纷拿着帕子轻笑几下。
死绞着帕子，裕商还是马上阴转晴，“姐姐，是我多事了，是我替姐姐不值而己。”
“不必，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话说完后，屋子又恢复沉寂。
沉稳的脚步停在门槛外，玄黑鹤纹衣角撞入眸中。
府里的丫鬟便道，“二公子来了。”
不知霍染尘有没有听到，她说自己不愿多管闲事这话。
霍染尘一进门，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眸子泼了墨般黑沉沉，浸染着暗中滋长的晦暗情绪。
湘灵有几分不自在。
“今日之事，害大家忧心了。”
几位贵女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说这是真真实实的了。
其间当然少不了她那位皇妹。
“改日霍某定当上门赔罪，大家先散了罢。”
大家或拾掇东西或整理衣饰，都在这一小刻忙着。
霍晚星给湘灵塞了一把瓜子，叫她吃。
湘灵看着她笑得纯洁的眸子，暗想，为何前世晚星会不相信她呢？
是受了人挑唆？
两指腹用力，捏爆一颗瓜子，湘灵又听一句不辨情绪的话。
“那位姑娘虽行事放浪，却与霍某有了肌肤之亲。
不出几月，大家便有喜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