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黑莲焚天录

寒江的晨雾还未散尽，十八艘连排竹筏正顺着水流缓缓漂动。

最中央那艘稍大的竹筏上，青竹编织的凉亭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惊飞了栖在筏尾的白鹭。

"又咳血了？

" 梳着双螺髻的少女端着青瓷药碗掀开帘子，看见榻上之人用帕子捂着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帕子上洇开的血迹像朵开败的红梅。

她快步上前，腕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早说了别总在卯时练剑，江风最是伤身。

"夜无央倚着靠垫轻笑，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阿禾这是在心疼为夫？

" 他故意将 "为夫" 二字咬得极重，看着少女耳尖瞬间染红，心里暗爽 —— 自从三年前苏清禾及笄后，这招百试百灵。

"谁、谁是你夫人！

" 苏清禾跺了跺脚，碗里的褐色药汁晃出几滴，"再胡言乱语便不给你喝药了。

"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吹凉药汁，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小玉瓶，"今日加了三钱寒潭草，能压一压你体内的毒性。

"夜无央盯着她手腕内侧的朱砂痣出了神 —— 和母亲临终前的位置分毫不差。

十二岁那年，谢家满门被灭，母亲带着他冒死投奔寒江阁，那时苏清禾才九岁，像只小团子跟在他们身后，奶声奶气地说 "景昭哥哥别怕，清禾给你抓蛐蛐"。

如今一晃七年，小团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锁骨下方的朱砂痣却还是当年那粒红豆大小。

"发什么呆！

" 苏清禾见他盯着自己出神，突然有些慌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碗边沿，"药要凉了。

""劳烦夫人喂药。

" 夜无央扯了扯她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苏清禾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却还是乖乖地舀起一勺药，忽然想起什么，指尖在碗沿轻点三下 —— 这是寒江阁独有的解毒暗号。

夜无央心领神会，乖乖地张开嘴，温热的药汁混着少女指尖的温度一同入口，带着些许苦意的甘草味在舌尖蔓延。

"你呀，总把静心散熬得像糖膏。

" 夜无央含着药汁不肯咽下，忽然凑近她耳边，"莫不是怕我嫌苦，故意多放了蜂蜜？

" 苏清禾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想起上个月他趁自己喂药时偷亲她唇角的蜂蜜，差点把整碗药扣在他头上。

就在这时，江面远处突然传来铁器相撞的脆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夜无央猛地坐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来了！

苏清禾掀开帘子望去，只见东南方的江面上，二十余艘乌篷船正呈雁翎阵包抄而来，船头立着的黑衣人手持弯刀，船舷上漆着猩红的火焰暗纹。

"赤焰堂的人？

" 苏清禾握紧腰间的玉笛，笛孔处暗藏的毒针在晨光下泛着幽蓝，"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夜无央盯着江面漂浮的断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 箭杆上的赤焰纹刻得太浅，分明是仿冒品。

他按住苏清禾的肩膀，轻声道："是冲漕银来的。

扬州转运使半个月前给窦家送去密信，说今年的漕银要走寒江水路。

"苏清禾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让寒江阁弟子在码头散播我会调配静心散的消息，就是为了引他们上钩？

"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扬州城看见的场景：码头的搬运工们围聚闲聊，说寒江阁的苏姑娘医术高明，连京都贵胄都慕名求药。

原来都是这黑心鬼布的局！

"阿禾果然聪明。

" 夜无央咳了两声，从榻底抽出一柄缠着水蓝色绸带的软剑，"赤焰堂擅长陆地奔袭，在江上却是寒江阁的天下。

你去通知筏队布下 寒江九阙阵 ，我去会会这些冒牌货。

"苏清禾却拦住他："你的毒还没压下去，今日静心散才喝了半盏！

" 她从袖中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十二枚淬了毒的银针，"再说了，赤焰堂既然敢来，背后必有窦氏撑腰，咱们得留着后手。

"夜无央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中泛起暖意 —— 这丫头总把他的身子看得比天还大，却不知自己早在三年前就偷偷改良了静心散，在药里掺入了自己的血。

那血里的毒引就像无形的丝线，将她的心神一点点系在自己身上。

"听夫人的。

" 他笑着将软剑递给她，自己则抄起竹筏上的长篙，"你负责用毒针封他们的退路，我负责把这些笨鸟赶进咱们的口袋。

"说话间，第一艘乌篷船己逼近竹筏。

为首的黑衣人戴着青铜鬼面，手持锯齿弯刀劈来，刀风带起的水汽在江面划出半弧银光。

夜无央长篙轻点水面，竹筏突然转向，借着水流的冲力撞向敌船侧面，乌篷船上的黑衣人顿时东倒西歪。

苏清禾趁机甩出银针，十二枚银针带着破空声射向敌船的缆绳和船舵，蓝色毒雾顺着银针蔓延，眨眼间将整艘船的动力系统瘫痪。

黑衣人惊觉中计，正要撤退，却见周围的竹筏己围成九宫格，每艘筏子上都站着手持鱼叉和弩箭的寒江阁弟子，船头的铜钟敲响九声，正是寒江阁水战的总攻信号。

"留活口！

" 夜无央长篙横扫，将三名黑衣人扫入水中，忽然瞥见江面上漂着半块绣着狼首的羊皮，心中一动 —— 这是北朔汗国细作的标记。

看来窦氏果然和北朔勾结，想借赤焰堂的手劫走漕银，再嫁祸给江湖势力。

激战正酣时，一艘小舢板从芦苇丛中驶出，船头站着个年约西十的灰衣男子，腰间挂着赤焰堂的令牌。

他看见夜无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突然从怀中掏出枚烟雾弹掷向江面，霎时间白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小心！

" 苏清禾眼尖，看见烟雾中有几道寒光袭来，立刻将夜无央扑倒在竹筏上。

三支淬毒弩箭擦着他的发梢飞过，钉在竹筏的立柱上滋滋冒青烟。

夜无央趁机搂住她的腰，感受着少女柔软的身躯，耳尖发烫："阿禾这招美人救英雄，为夫记下了。

"苏清禾又羞又气，刚要推开他，却听见雾中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待烟雾散去，只见江面上漂着十几具黑衣人尸体，伤口整齐划一，显然是被高手一击致命。

夜无央脸色微变 —— 赤焰堂不会有这种水准的杀手，看来是窦氏派来的暗桩，想杀人灭口。

他蹲下身检查尸体，发现每个人的后颈都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紫斑 —— 正是窦氏私兵特有的毒蛊标记。

苏清禾凑近看了眼，皱眉道："是 寒蝉蛊 ，中蛊者死后三日内尸体不腐，便于幕后黑手清理现场。

"夜无央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场景：她蜷缩在寒江阁的竹床上，后颈处也是这样的紫斑，嘴角流着黑血，断断续续地说 "景昭... 去扬州... 找红菱巷的周叔..." 后来他才知道，周叔是前太子太傅的旧部，手里握着半块调兵符碎片。

"阿禾，把这些尸体捞起来。

" 他沉声吩咐，"尤其是那个戴鬼面的，他腰间的玉佩是窦氏嫡子的信物。

" 苏清禾点点头，吹响玉笛，水面下突然冒出几个黑影 —— 正是寒江阁豢养的水性极好的弟子。

当鬼面人的尸体被拖上竹筏时，夜无央果然在他贴身衣物里发现了半幅地图，边角处绣着 "河岳" 二字。

他心中一凛 —— 这正是传说中记载九州漕运的《河岳图》残页！

三年前他在窦府的密档里见过类似的纹路，没想到会在此时出现。

"看来咱们的鱼饵奏效了。

" 夜无央将地图收进袖中，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官船的号角声。

扬州知府的船队正朝着事发地驶来，船头飘扬的 "窦" 字大旗格外刺眼。

他勾住苏清禾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等会儿知府大人来了，你就哭诉说咱们遭到赤焰堂袭击，我来唱白脸。

"苏清禾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不是白脸了？

明明刚才还占我便宜..."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立刻换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眼眶通红地拉住刚跳上竹筏的捕快："官爷救命啊，这些贼人要抢我们的药箱，还说... 还说要拿我们去祭江！

"夜无央适时地咳了两声，用帕子捂住嘴，指尖在帕子上快速写下 "赤焰堂" 三个字，递给为首的捕头："在下夜无央，寒江阁苏阁主座下弟子。

这些贼人所持兵器皆有赤焰纹，还请大人彻查。

"捕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和断箭，脸色凝重 —— 赤焰堂虽然是江湖势力，但近年来和窦氏多有往来，这事若闹大，怕是要牵扯到朝堂。

他正犹豫间，远处官船上突然传来呵斥声："什么人在此生事？

"只见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缓缓靠近，船头站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正是扬州转运使窦承泽，窦氏外戚的旁支。

他看见夜无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 当年谢家灭门时，他曾参与抄家，记得谢明修的独子额间有颗朱砂痣，眼前这人虽然面容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和谢景昭极为相似。

"夜公子？

" 窦承泽强装镇定，"听闻寒江阁向来不涉朝堂，怎会出现在这漕银船队必经之地？

" 他盯着苏清禾锁骨处的朱砂痣，心中警铃大作 —— 太像了，和当年谢明修夫人的痣一模一样。

夜无央装作虚弱地咳了几声，往苏清禾身边靠了靠："在下与舍妹途经此处，不想遭贼人袭击。

倒是窦大人，这漕银船队遇劫，怕是要给朝廷个交代吧？

" 他故意将 "舍妹" 二字咬得极重，暗示苏清禾的身份。

窦承泽脸色铁青，看着地上的赤焰断箭，知道这是有人要栽赃窦氏。

他忽然看见鬼面人腰间的玉佩，心中暗叫不好 —— 这玉佩是他送给嫡子的信物，怎会出现在贼人体内？

难道是嫡子私自调兵？

"来人，封锁现场！

" 窦承泽强作镇定，"将这二人带回府衙问话。

" 他向捕头使了个眼色，捕头立刻会意，抽出佩刀逼近夜无央。

苏清禾见状，立刻挡在夜无央身前，玉笛一横："窦大人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刚才混战中，我们可是看见这些贼人与北朔狼首金币有关呢。

" 她故意从鬼面人怀中掏出枚刻着狼首的金币，在阳光下晃了晃。

周围的捕快们顿时哗然 —— 北朔金币出现在这里，意味着通敌！

窦承泽额头首冒冷汗，他知道这是夜无央在设局，但此时若强行抓人，只会坐实通敌嫌疑。

他咬了咬牙，换上一副笑脸："误会，都是误会。

夜公子受惊了，不如随本官回府，咱们从长计议？

"夜无央知道火候己到，便顺势点头："也好，在下正想向大人请教，这赤焰堂为何会对漕银船队下手。

" 他悄悄捏了捏苏清禾的手心，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当夕阳染红江面时，夜无央和苏清禾坐在窦府的客院里，看着案上摆着的漕银清单。

苏清禾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差点忘了，你的静心散该喝了。

" 她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忽然瞥见夜无央袖中露出的半幅地图，眼神微暗。

"阿禾可知，这《河岳图》上卷为何会出现在贼人体内？

" 夜无央接过药丸，却没有立刻服用，"十二年前的黑莲逆案，窦氏为了铲除谢氏，联手北朔伪造证据，而这《河岳图》，正是当年前太子用来掌控漕运的秘图。

"苏清禾点点头，她曾听养父苏妄言提过，前太子太傅苏妄言当年就是因为替前太子保管《河岳图》，才被窦氏诬陷通敌。

她看着夜无央眼中的寒光，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景昭哥哥，无论你想做什么，清禾都陪着你。

"夜无央心中一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阿禾可知道，你锁骨处的朱砂痣，为何与我母亲相同？

" 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景昭，若你能活着，便去寒江阁找苏先生，他会护你周全。

还有... 若遇见个锁骨有朱砂痣的女孩，便娶了吧，她是你的劫，也是你的解。

"苏清禾脸红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忽然，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厮跑进来禀报："大人，不好了！

漕银船队在下游浅滩发现沉船，银箱全被江水冲走了！

"夜无央和苏清禾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 这正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窦氏以为劫走漕银就能嫁祸赤焰堂，却不知他们早己让人在银箱底部钻了小孔，灌入水银让银箱沉入江底，再由寒江阁弟子暗中打捞。

"看来窦大人今晚要头疼了。

" 夜无央轻笑，将静心散放入口中，忽然凑近苏清禾耳边，"阿禾可知，这药里除了寒潭草，还有什么？

"苏清禾愣住："不是你教我的配方吗？

甘草、朱砂、寒潭草...""还有我的血。

" 夜无央轻声道，看着她惊讶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从三年前你第一次为我配药时就开始了。

阿禾，你以为我为何总说离开你就活不了？

因为你早己是我的药引，是我复仇路上最锋利的剑。

"苏清禾后退半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 你骗我？

"夜无央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挣脱："我从未骗你，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想让你陪我一生也是真的。

" 他低头吻了吻她锁骨处的朱砂痣，"只是这江湖太脏，朝堂太乱，我不得不借点手段，才能护你周全。

"苏清禾看着他眼中的偏执，忽然想起上个月在竹林看见的场景：他独自一人坐在竹椅上，对着母亲的排位喃喃自语，说 "娘，景昭终于找到阿禾了，她和您年轻时真像"。

那时她就该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从来都不只是兄妹之情。

"景昭哥哥..." 她轻声唤道，忽然伸手抱住他，"不管你做了什么，清禾都信你。

只是以后，别再瞒着我好吗？

"夜无央身子一僵，忽然紧紧抱住她，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江风吹过，竹帘发出沙沙声响，远处窦府的灯火通明，映照着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

谁也不知道，这场漕银失窃案，只是更大阴谋的开端，而他们，早己在命运的棋盘上，迈出了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