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心潮汐

方梨的帆布鞋碾过画室走廊的旧木地板时，挂钟正指向八点五十分。

初秋的阳光斜斜切过磨砂玻璃，在褪色的墙纸上投下斑驳的菱形光斑。

她攥着报名表的指尖己经沁出薄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报名表边缘被揉得发皱。

推开302室的门，松节油混合着铅笔屑的气息扑面而来。

环形排列的画架间，二十几个学生正低头忙碌，炭笔在素描纸上沙沙游走。

方梨的目光被窗边那个身影牢牢吸引——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男生背对人群，腕间银链随着削铅笔的动作轻轻晃动，木屑像细碎的月光簌簌落在帆布鞋边。

"新来的模特？

"男生突然开口，铅笔刀在炭笔上转出清冽的声响，却没回头看她。

方梨感觉喉咙发紧，干涩地应了声"嗯"，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男生后颈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上。

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条蛰伏的蛇。

"坐那边，十分钟后开始。

"男生用铅笔尾端指了指中央的高脚凳。

方梨踩着地板缝隙间经年累月的颜料渍走过去，帆布包带子在腿边晃荡。

她刚要坐下，听见前排女生压低声音议论："听说这次模特是素人？

" "周老师眼光真毒，这锁骨线条绝了......"周老师。

方梨咬住下唇。

她在招聘启事上见过"周砚"这个名字，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人——冷白皮肤，眼尾微垂，削铅笔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整个人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氤氲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

当周砚终于转过身时，方梨的呼吸停滞了。

他端着调色盘走近，松节油的味道愈发浓烈。

"锁骨处的蝴蝶胎记很特别。

"他忽然说，指尖悬在她皮肤上方半寸，"保持这个姿势。

"方梨感觉心跳震得胸腔发疼。

从青春期开始，她就能看见每个人头顶浮动的情绪气泡，听见声音时脑海里会自动浮现对应色彩。

此刻周砚开口的瞬间，大片暗紫色的雾在她意识里炸开，浓稠得化不开，却泛着蛊惑人心的光泽。

画室内铅笔沙沙声此起彼伏，方梨盯着周砚垂落的眼睫，看他笔下的线条流畅地爬上画纸。

每当他蹙眉调整角度，暗紫色的雾便翻涌得更剧烈。

这种奇异的感知曾让她恐惧——初中时因看见班主任表面夸赞实则厌恶的情绪气泡，她转了三次学；高中时听见暗恋男生心里对她外貌的刻薄评价，从此再也不敢喜欢任何人。

但周砚的声音像深海漩涡，每次开口都将她往更深处拽。

方梨数着他睫毛颤动的次数，数到第三十七下时，周砚突然放下画笔："休息十分钟。

"她僵硬的肩颈瞬间放松，却在起身时差点跌倒。

周砚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肘，银链擦过她手腕，凉意渗进皮肤。

"低血糖？

"他低头时，方梨看见他瞳仁里映出自己发红的耳尖，暗紫色的雾几乎将她吞噬。

"没...没事。

"方梨慌忙后退，撞上身后的画架。

颜料管噼里啪啦滚落一地，群青色在地板上洇开，像道伤口。

她蹲下身捡拾，却和周砚的手同时触到一支钴蓝色画笔。

"小心。

"他的声音擦着她耳畔落下，呼吸扫过颈侧。

方梨猛地抬头，鼻尖几乎擦过他下颌的胡茬。

暗紫色的雾里突然翻涌出血色纹路，周砚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若无其事地抽回手："我去洗笔。

"方梨看着他走向洗手池的背影，后颈的疤痕在黑色毛衣领口若隐若现。

她摸出手机，打开之前保存的招聘启事——"美术系客座讲师，擅长人体意象绘画，作品多次参展"。

配图里的周砚站在展厅中央，白衬衫纽扣松开两颗，眼神却比此刻冷冽得多。

"新来的妹妹？

"隔壁画架的女生突然凑过来，"你运气真好，能被周老师选中当模特。

他很少用素人，上一个还是半年前......"女生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越过方梨肩膀，脸色变得苍白。

方梨转身，看见周砚倚在储物柜前点燃一支烟。

淡青色烟雾模糊了他下颌的线条，暗紫色的雾裹着烟草味扑面而来。

"梨涡很特别。

"他朝她扬了扬下巴，烟灰落在她帆布鞋边缘，"明天还来吗？

"画室内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方梨盯着周砚指尖跃动的火星，喉咙发紧。

那些悬浮在众人头顶的情绪气泡突然剧烈震颤，恐惧、嫉妒、幸灾乐祸的色彩交织成网。

她听见自己说"来"，声音却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

周砚轻笑一声，碾灭香烟走进储物间。

方梨这才注意到他卫衣袖口露出的绷带，边缘沾着褐色颜料。

女生在她耳边低语："千万别认真，周老师的模特......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方梨的目光追随着储物间虚掩的门。

暗紫色的雾在门缝间翻涌，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或许正是这种明知危险却甘愿沉沦的冲动，让她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搜索那个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名字。

周砚的社交账号主页一片灰暗。

相册里全是抽象派画作，配文永远只有简短的日期。

最新一条更新停在三个月前，是张模糊的雨夜街道照片，积水倒映着扭曲的路灯，配字只有三个字：溺亡倒计时。

方梨保存下那张照片时，手指微微发抖。

储物间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她慌忙收起手机。

周砚走出来时换了件白色T恤，锁骨处的银链随着动作晃出冷光。

他路过方梨身边时，低声说了句："等我。

"暗紫色的雾瞬间将她淹没。

方梨看着周砚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自己正在踏入一片危险的海域，却无法抗拒那股将她拖向深海的力量。

当画室里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周砚重新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看向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

"想不想看我的秘密基地？

"他弹了弹烟灰，暗紫色的雾裹挟着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在顶楼。

"方梨听见自己说"好"。

她跟着周砚走上旋转楼梯，帆布鞋踏过积灰的台阶。

顶楼的铁门被锈迹覆盖，周砚用肩膀撞开时，吱呀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门后是间堆满画框的阁楼，月光从破洞的屋顶倾泻而下，照亮墙上巨大的油画——画中女人漂浮在海面，脖颈缠绕着海藻般的颜料，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

"喜欢吗？

"周砚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手指抚过她锁骨处的蝴蝶胎记，"你和她真像，连颤抖的频率都一样。

"方梨浑身发冷，却没有躲开。

暗紫色的雾里翻涌着尖锐的刺青，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周砚的呼吸声。

阁楼外传来野猫的叫声，月光在周砚眼底碎成锋利的银片。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己经坠入那片暗紫色的旋涡，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