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割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漫天雪花飘落,敲打在芙蓉院前的芭蕉树叶子上,发出声声细细密密的声响,这声响,催得芙蓉院内室的小丫鬟们都有些昏昏沉沉,眼皮上下打架,歪着头,复又抖擞着机灵站首了身子。
沈毓秀毫无半点睡意,她咬着下唇,小脸儿因为钻心的疼痛有些扭曲,却又不想让面前的丫鬟们看出异样,只好咬碎了银牙强忍着,她拨弄着她的大拇指指甲,有些松动。
眸子间都是颓败之感,又掺杂着满腔的愤怒。
如鱼贯耳的喜嬷嬷捧着红色的嫁衣入内,她看了一眼那托盘,喜冠之上,居然都换成了丝绸,这陶姨娘真的是防范于未然,生怕她儿子的官职没了。
“大小姐,我等奉命来为你梳妆。”
沈毓秀冷漠的看着面前所有的人,宛若一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旁人牵动着梳妆,穿衣打扮。
她现在只觉得她毫无生气,许是她的眼光太过襂人,又或许是都知晓她今日结的是阴亲,众人都纷纷躲避着她的目光。
她看到那最后一个托盘之上,还有一层白袍,今日结的是阴亲,她在贞女堂中听过不少结阴亲的贞洁烈妇,结了阴亲后,安分在家中相夫教子,就可以换来一座贞洁牌坊。
贞女堂外面就有贞节牌坊,矗立在贞女堂的大门前,犹如一只巨兽,镇压着贞女堂所有的女子。
得了贞洁牌坊的女子,夫家,娘家,族中的女儿均好议亲,北昭倡导贞洁烈妇之风。
而这白袍子,就是结阴亲入夫家门之后,喜服外披着丧服,不只是喜事,也是丧事,丧服是代表着守身如玉,为夫家守节。
真是可笑,她不动声色的,又继续拨弄着那块指甲。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身影扶着黄花梨木拐杖,身穿着黄色的松鹤长青纹绣式样的对襟长袍,步履瞒珊的走到了她的跟前。
沈毓秀没有抬头,她知道,沈家的老夫人来了。
也是-她的祖母,可现在她更香称呼她是--沈家的老夫人,而不是她的祖母。
她怨,怨恨沈家的每一个人,偏偏她又姓沈。
“给老夫人请安。”
零零散散的跪了一地的喜嬷嬷。
“嗯,都收拾完了?”
一道略带着粗糙的苍老女声传来,喜嬷嬷们不断的点头:“回老夫人的话,都收拾完了。”
“嗯。”
黄花梨木敲了敲地上,带起了一阵尘土:“都出去罢,我和毓秀说会话儿。”
繁杂的脚步声响起,仆妇们又如一阵风一般,匆匆从沈毓秀的身边走过,沈毓秀依旧没有抬头。
她清楚,她求老夫人也无济于事。
“唉!”
叹息声从房中闷闷的响了起来,沈老夫人缓慢蹲下了身子,坐在了沈毓秀的身旁:“毓秀,别怨恨你爹。”
别怨恨?
为什么?
连怨恨我都不能有么?
沈毓秀转过了头,淡漠的看向沈老夫人,沈老夫人额间带着个抹额,上面镶嵌着一颗祖母绿,她没说话,只眼中的恨意让沈老夫人有些心惊。
“老夫人,为何不怨?”
沈老夫人想要抓起毓秀的手安抚,当她苍老的手触碰到毓秀的衣裳,沈毓秀逃也似的,往一旁坐了两三步。
“毓秀啊。”
“没办法,你终究是个女儿身,你得认命。”
“我在沈家后院西十载有余,看了太多,活得也通透。”
“你爹总是要为沈家着想的。”
“你爹如今年过而立,膝下只有两个儿郎,你大哥年纪轻轻己经是举子,若得刑部尚书看护,说不得能带着沈家更进一头。”
“你外祖父家财万贯,因私自铸钱币获罪,沈家正在风口上,若不把你送入刑部尚书家换一座贞节牌坊,如何能护得住你,如何能护得住沈家?”
“老夫人。”
沈毓秀轻笑一声,带着讥讽:“那为什么只嫁我过去?”
“不嫁沈毓婷?”
沈老夫人面色有些尴尬,她避过了沈毓秀首勾勾的眼神:“沈家这一辈的姑娘们,你为长,哪有大姑娘没嫁给底下姑娘议亲的道理?”
“再说了,你是嫡女,毓婷只不过是个庶出的,毓婷怎么能配得上那刑部尚书家的好亲事?”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姑娘没嫁?
给底下姑娘议亲?
刑部尚书家的好亲事?
原来,在沈老夫人面前,这是一桩好亲?
那为何,刑部尚书大郎活着的时候定下的是沈毓婷,死了的时候,将自己从贞女堂里面接回来?
她现在才想通了,陶姨娘将她带去长公主的春日宴,那刑部尚书家的大夫人见过自己一面,还笑着送了一枚如意簪子。
原来是欺负自己不懂得北昭的局势,在这里作妖?
沈老夫人见沈毓秀没说话,以为她服了软,又软了口气:“毓秀啊。”
“我出嫁的时候,我娘就说过,女子管理好后宅,为娘家的前程,伺候公婆,就是归处。”
“你去了刑部尚书的府上,日子也没那般艰难。”
“李贵妃宠冠六宫,你别忘了伺候好刑部尚书夫人,你本来就挑了一房,又为了他家大郎守节。”
“只要你安分守己,做事不出错,态度谦卑有礼。”
“她会知道你的好的,李贵妃也会记你的情分,到时候,你大哥西弟,都能沾你的光。”
“你要记住,你是沈家女,沈家好是你在后宅立足的根本。”
沈毓秀眼神更加的冷漠了,门外的雪越下越大,雪花和繁重的夜幕中,掺杂着唢呐声响。
有丫鬟进来,为她蒙上了盖头,搀扶着她出了芙蓉院子,入眼处,她只能看到满眼的红,和红盖头底下的方寸之地,那是厚重的青石板。
经过长廊,绕过池塘,她被牵引着,送上了一顶花轿。
耳旁全是喜乐声,喜婆在外面笑着说道:“小姐,可不能提前摘了盖头,不吉利呢!”
不吉利?
要是那刑部尚书家的大郎来摘盖头,才是不吉利呢。
她掀开了红色的盖头,从轿帘的缝隙处看到外面正有个高头大马身穿红色喜服的男子,在前头引路,只是那男子的手中抱着的是一只公鸡。
迎亲队伍从沈家,一路到了玉兰巷子,今日的街道似乎格外的清净,没有了以往繁杂的人群。
也对,李贵妃的嫡亲弟弟娶亲,早早就有人为她空出了场地罢!
沈毓秀看了一眼不远处张灯结彩,喜白参半的大宅子,看来,那就是刑部尚书府邸了。
快到了么?
她忍住胸膛中的恨意,将手上的大拇指指甲连着血肉拔起,紧接着她浑身颤抖,闷哼一声,额头己经出了细汗,饶是这样,她却勾着唇轻笑,用她来换官职?
她笑着,将手中的指甲沿着手腕间白皙的嫩肉轻轻划下,当鲜血朝着外面喷射而出,染红了轿子,也染红了身旁备用的白袍。
陶姨娘有句话说错了,求生不能自己认,求死嘛,这世上最容易的就是求死了。
连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
她能想出来的就是在入刑部尚书府邸之前,割腕而死,喜事变丧事,沈家送了一个死人来结亲,李贵妃震怒,结亲不成反目成仇,沈长明的登天梯?
沈毓婷的好亲事?
沈冢的嘴脸?
她好想见到,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好累,好累,张嬷嬷,我来陪你了,如果能重来,我一定要亲手毁了贞节牌坊,不做沈家女。
她的意识渐渐消散,耳边的声音变得急促混乱。
“你看,那轿子底下是什么?”
“是血,不好了,不好了!”
“沈大姑娘割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