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汴梁城的盛世美景,千里之外,受尽花石纲荼毒的江南百姓看不到半分。
此时,位于台州仙居县的山道上,一群手拿棍棒的精壮汉子,正满脸杀气的追逐着前面的道人。
“郭京,你个天杀的牛鼻子,偷东西居然偷到我土匪山寨来了,真是好个泼天狗胆……”道人三十来岁,看模样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根本难以让人将他和窃贼扯上一点关系。
做了亏心事,又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山匪追逐,郭京早吓得慌不择路,好几次差点掉下山道悬崖彻底见了祖宗。
眼见逃脱不过,便干脆光棍的停下了脚。
回头深吸几口气,对着为首的汉子求饶道:“沈刚兄弟,贫道实属情非得己,还望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放。”
沈刚拦住一旁就要落下的棍棒,余怒未消。
可还是忍着脾气问道:“你在天姥山闯荡不出,是谁给你指点路径?”
“是你沈刚兄弟。”
“你说无栖身之地,又是谁收留于你?”
“依旧是您沈大寨主……”郭京神态恭敬,可脸上却没有一丝愧疚之色。
只是言语恳求道:“贫道因急于赶去京城,一时心急方才出此下策,绝非天生偷盗之人。
待我来日飞黄腾达,定报寨主今日大恩……”对面的沈刚还在压着火气,可旁边黑脸的大胡子却懒得再听他说下去。
“你个忘恩负义的腌臜泼才,任你再是巧舌如簧,今日也免不得一死。”
挤过人群,举起手中木棒就往郭京头上砸去。
“暂且留手。”
一声清脆的呼喊在远处山坳传来,沈刚等一群土匪循声看去,皆是面露喜色。
“好巧啊,不想今日能碰见二郎。”
不仅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黑脸汉子换上了笑脸,连寨主沈刚都极为客气的向来人拱手致意。
郭道人回头一看,一个十***岁,身材挺拔如山间松柏,眼眸亮若天上星辰的英俊少年,正挑着一担柴火,满脸笑容的打量着自己。
“莫非他认识我?”
郭京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对方神采的同时,满是不解。
“二郎为何救他,这可是个坑蒙拐骗的牛鼻子,不是好人!”
黑脸的汉子话音未落,年轻人己经走到近前把干柴放下。
向众人拱手道:“刚才几位哥哥的话,我在对面己经听到了。
只不过,今日还想请诸位卖小弟一个面子。
至于他拿走的银钱,改日我替他还上如何。”
沈刚询问道:“莫非二郎识得此人?”
年轻人摇了摇头。
“不认识。”
沈刚等人皆是面露不解,可依旧爽快的摆手道:“既然二郎开了口,此事自然作罢。
至于那半吊子钱,更是莫要再提。
就当送与他郭京便是……”黑脸汉子也没再言语,只瞪了眼仍旧不明所以的郭道人。
“算你老小子命好,现在还不快滚!”
尽管郭京还没想明白对方为何搭救自己,可还是正了正衣冠,恭敬的看向年轻人道:“我观小郎君容貌非凡,乃是身具异象之人,来日定然大富大贵前途无量。
贫道如今虽然落魄,但活命之恩旦夕不可忘,还请郎君告知名讳,将来定做报答……”年轻人一脸玩味的笑了笑。
“你都说我以后必定大富大贵,又何需你来报答?”
郭京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心思居然如此机巧,不禁一时语塞。
黑脸汉子见他吃贬,忍不住大笑道:“你个牛鼻子莫要在此装神弄鬼了,二郎可没我家大哥好骗……只不过你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咱们二郎不仅身怀异象,更是死而复生有神仙庇佑的人。”
郭京稍一愣神,忽然神色欣喜道:“莫非郎君便是仙居百姓口中,身死隐龙潭,却在仙人驭兽石上死而复生的陈怀、陈时清?”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有黑脸的汉子骄傲的道:“除了他,整个仙居还能找出第二个如此神仙人物来不成!”
说完主动替年轻人挑起地上柴火,一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留下郭道人依旧在风中凌乱。
待走开一段距离,沈刚出声问道:“我多日未曾下山,不知老太公与吕信陵可好。”
“多蒙几位哥哥挂念,家师除了点老毛病无药可医外,身子骨倒还硬朗。”
名唤陈怀的年轻人缓缓说道:“至于师兄,去台州给官府送粮,怕是要过个三五天方能回来。”
陈怀从黑脸汉子肩上挑过干柴,向众人告辞道:“等师兄得了空闲,我再陪他去山寨看望诸位……”……仙居有山,名唤天姥。
山间峰峦叠嶂、飞瀑清流,古传是仙人安居之所。
而陈怀简陋的院子,就搭建在天姥山外的一块大石前。
推开院门瞧了瞧,一个身材修长的老人正躺在藤椅上打盹。
听见院中的微微响动,胡子花白的老人只是侧了个身。
“想吃鱼了。”
陈怀闻言嘿嘿一笑。
“好,我马上去。”
说完放下干柴取了个竹篓子,便往山下的溪流而去。
“郭京啊郭京,想不到能在天姥山中,遇见您这位名传千古的郭道人……”一想到此人,陈怀那张俊脸上不禁现出了笑意。
“你死不死我不在乎,但如果你不进汴梁,将来谁去敞开那道重逾千钧的东京城门呢……”抬起头,远方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几个妇孺正在田间捡拾着遗落的稻穗,三两稚童跟在家人的***后头,一会摔打着泥巴,一会有样学样在田地里寻找着……这本是一个美好的画面。
可惜,陈怀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笑声。
哪怕孩童还未深尝过人间苦楚,可他们的脸上依旧木讷僵硬。
一个只有老弱妇孺,却看不见半个青壮劳力的田间地头,永远都透露着诡异。
西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陈怀冷笑出声……“宣和?”
殊不知,盛世的只有官家“天下”,炼狱的方是百姓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