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地金菊与砖缝里的勇气
手里的“小蜜蜂”鞭炮绿漆剥落，露出底下暗黄的火药柱，像只蜷缩在砖缝里的冬眠昆虫。
他想起昨儿哥哥用柳枝敲着他手背说的话：“点炮要稳，眼神要准，撒腿要狠。”
于是深吸口气，把烧火棍上的余烬怼向引线。
“滋——”青烟突然窜起，九灵娃本能地后仰，却见鞭炮在砖缝里剧烈震动起来。
“嗡”的低鸣中，它像被踩了尾巴的蟋蟀，猛地蹦出火星，拖着绿莹莹的光轮旋上半空。
小铃铛原本蹲在两步外搓手取暖，见状猛地跳起来：“林三！
快拿笤帚堵东边缝！
别让它钻草垛！”
七岁的林三早握着笤帚候在一旁，棉鞋在雪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可那“小蜜蜂”偏不按常理出牌，绿光突然转向，擦着他的笤帚尖钻进枯草堆。
九灵娃惊呼着扑过去，却见鞭炮在草叶间蹦跶两下，“砰”地炸开朵火星，惊得躲在草垛里的麻雀扑棱着飞向灰扑扑的天空。
“差点烧了我家的兔子窝！”
小翠举着盛玉米的簸箕赶来，辫梢的红头绳上挂着冰碴。
她气鼓鼓地瞪着九灵娃，却在看见他耳朵尖的冻疮时，语气软下来：“下次点炮离草垛三尺远，听见没？”
二、石磨后的“战略家”金波躲在石磨后头，活像只偷藏粮食的小松鼠。
他的棉裤兜被撑得老大，左边装着零散鞭炮，右边塞着用油纸包着的豌豆黄——这是他从家里米缸偷拿的“战略补给”。
此刻他正用舌尖抿着糖块，看九灵娃追着“地老鼠”跑过晒谷场。
那枚裹着红纸片的鞭炮在雪地上拖出橘色轨迹，像条被点燃的蛇。
金波数着它转过的圈数，当数到第七圈时，鞭炮突然“嗤”地钻进雪堆，只留个冒烟的尾巴。
“在这儿！”
他兴奋地拍打石磨，却不小心把豌豆黄掉在雪地上。
“给你。”
他把沾着雪粒的糖块掰成两半，递给刚跑过来的小翠，掌心的“闪光雷”也跟着晃了晃，“这玩意儿炸开像撒白糖，可好看了。”
小翠接过糖块时，看见他睫毛上凝着的冰晶，在暮色里像缀了串微型鞭炮。
三、雪人的“加冕仪式”小翠的雪人早己立在院角，歪戴着林三的破草帽，胡萝卜鼻子被啃得坑洼——那是芦花鸡今早的杰作。
此刻林三正把“金菊”鞭炮卡在雪人手里，引线末端的火星子映着他专注的眉眼，像在给雪人佩戴勋章。
“等等！”
小翠突然喊停，“这是我给芦花鸡堆的守卫，别炸坏了！”
话音未落，火光己顺着引线爬上鞭炮。
林三猛地缩回手，五个人同时后退半步，只见那朵金黄的“菊花”在雪人掌心旋转着绽开，火光裹住木棍胳膊，在雪人脸颊熔出个椭圆形的小坑，竟像朵慢慢绽放的蒲公英。
九灵娃趁机把“钻天猴”插在雪堡顶端。
这是他藏了三天的宝贝，炮身足有筷子长，暗红的纸筒上印着模糊的“吉祥如意”。
当引线嘶嘶燃烧时，所有人都仰起头——炮身先是猛地一颤，接着“嗖”地窜上夜空，尾部的火光拖出道亮线，在即将消失的刹那，“啪”地炸开漫天金点，比灶膛里的火星子还亮堂。
“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
小铃铛惊呼着张开手，仿佛能接住那些细碎的光芒。
金波突然指着夜空喊：“看！
流星！”
于是五个孩子同时对着那道转瞬即逝的光许愿，雪粒子落在睫毛上，模糊了远处灯笼的暖光。
西、墙根下的“成人礼”暮色漫过屋脊时，九灵娃摸出了藏在棉袄最里层的“二踢脚”。
这玩意儿比他的拇指还粗，墨绿的纸筒上印着褪色的“开门红”，是他用三个玻璃球从村东头虎娃那换的。
“我敢点这个。”
他把鞭炮竖在墙根，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半度。
小铃铛看出他的紧张，故意用肩膀撞撞他：“吹牛大王，上次点‘小蜜蜂’都差点尿裤子。”
话虽这么说，她却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辫梢的红绳扫过他手背，带着灶膛的余温。
火柴划亮的瞬间，九灵娃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两根烧火棍的火星同时碰到引线，“嗵”的闷响震得墙皮簌簌掉落，第一声在胸腔里炸开，惊得树上的积雪扑簌簌落进脖子。
第二声“啪”响起时，金波看见九灵娃眼里映着红光，比过年贴的红窗花还鲜艳。
“成、成功了！”
林三跳起来拍巴掌，不小心把草帽甩进雪堆。
九灵娃弯腰捡起半截纸筒，发现底部被炸出个整齐的圆洞，像枚带着硝烟味的勋章。
小铃铛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塞给他：“给勇敢者的奖励。”
糖纸在雪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甜味混着硫磺味在舌尖漫开，比金波的豌豆黄还香浓。
五、雪地上的星光脚印雪粒子越下越密，母亲们唤吃饭的声音穿过街巷，像撒在夜空的碎银。
九灵娃把“二踢脚”纸筒塞进裤兜，小铃铛的棉帽上挂着“金菊”的残片，林三裤兜里的“地老鼠”硌得腿生疼，金波则攥着半块化了的豌豆黄，边走边往小翠的鸡窝里瞅——他想看看芦花鸡有没有被刚才的“钻天猴”吓到。
路过那道断墙时，九灵娃突然停下脚步。
砖缝里还冒着淡淡青烟，旁边有个被鞭炮炸出的小坑，边缘焦黑，中间却凝着粒冰晶，像颗凝固的星星。
他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抬头时看见伙伴们的脚印在雪地上蜿蜒，混着鞭炮屑和糖纸，比年画里的吉祥纹路还生动。
远处传来邻家孩子放烟花的声响，绿的、红的光映在雪地上。
九灵娃摸了摸口袋里的糖块，突然觉得手里的“勇气勋章”轻了些——原来真正的勇敢，不是不怕鞭炮响，而是有伙伴们笑着陪你一起听。
雪越下越大，可孩子们的脚步却越来越轻快。
他们不知道，多年后的某个除夕，当他们在城市的高楼里隔着玻璃看烟花时，会突然想起这个雪夜，想起砖缝里的绿光、雪人的“金菊”，还有那声让心跳漏了半拍的“二踢脚”。
而此刻，他们只需要踩着咯吱响的雪地往前跑，因为厨房的灯亮了，锅里的饺子正浮起，还有更多的鞭炮，在等着明天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