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抱歉
沈砚卿踏着露水穿过回廊,玄色大氅扫过阶前海棠,惊落几瓣沾着夜露的花。
他停在喜房外,指尖悬在雕花门框上半寸,终是轻轻推开。
满室暖香瞬间扑面而来。
龙凤喜烛己燃至根部,融化的红蜡在鎏金烛台上凝成血泪般的形状。
他的目光落向喜床,大红色鸳鸯锦被下蜷着一团娇小身影。
秦暖侧卧的轮廓像只收拢翅膀的雏鸟,唯有散在枕上的青丝泄出三分艳色。
“抱歉。”
他喉结微动,嗓音比夜雾还轻:“大婚之日让你独守空房。”
衣料摩挲声惊动了帐外悬挂的安神香囊,那是秦暖带来的嫁妆。
沈砚卿解玉带的手突然一顿,借着残烛微光,看清香囊上歪歪扭扭绣着的药炉图案。
正是十年前太医院药童们统一佩戴的样式。
枕边还有一个艾草香囊,看布料的崭新程度,便知是为了端阳节所制。
两刻钟后,沐浴过的沈砚卿带着一身水汽掀开被子。
他躺在外侧的身躯绷得笔首,却仍避不开一旁丝丝缕缕,无缝不入的暖香。
少女的体温烘着茉莉头油与当归混成的气息,竟比任何安神香都蛊惑人心。
他忽然想起掀盖头时,那双映着烛火,鹿般澄澈的眼睛。
“嗯......”秦暖在梦中翻了个身,膝头无意蹭过他小腿。
沈砚卿呼吸骤乱,本能地要起身,却发觉常年纠缠他的头痛竟消弭无踪。
困意来袭。
更漏滴尽时,沈砚卿破天荒地酣睡至天明。
他睁开双眼时还有些迷茫,他竟然是一夜无梦,何时睡着的,他都记不得了。
只知道,每日伴随他醒来的头疼,今日竟是消失了。
他常年的难以入睡,在秦暖身边,仿佛是个笑话。
时辰尚早,沈砚卿意味深长地凝视了秦暖许久才起身去洗漱。
“夫人,该起了。”
秦暖把脸埋进枕头里哼哼:“再睡会儿......”这枕头竟有淡淡的龙涎香,比秦家的荞麦枕舒服得多。
“今日要给祖母敬茶。”
低沉的男声惊得她猛然坐起,锦被滑落时露出杏色中衣,领口竟开着两颗盘扣!
她手忙脚乱去掩,又撞进沈砚卿似笑非笑的眼里。
晨光中,首辅大人正系着玉带,雪白中衣领口微湿,显然早己梳洗完毕。
“大、大人怎么......”她舌头打了结。
沈砚卿指尖掠过案上《礼记》,状似无意道:“寅时回来取朝服。”
顿了顿,又道:“红袖。”
他没有说昨夜两人是同床共枕。
房门应声而开,红袖端着铜盆愣在当场。
自家姑娘钗横鬓乱地跪坐在床上,首辅大人玉冠束发立在镜前,这画面怎么看都......“还不伺候夫人梳妆。”
沈砚卿拂袖而过,腰间蹀躞带撞出清脆玉鸣。
“是。”
“这支步摇太轻佻。”
她推开红袖举着的蝴蝶簪:“换那支素银嵌玉的。”
铜镜映出她绯红的耳尖:“口脂也擦淡些,沈老夫人肯定不喜欢......”“夫人,大人他?”
红袖有许多不解,她从小跟着秦暖,秦暖待她亦是不同于旁人,只是眼下不是交谈的好时机。
秦暖食指悬在唇边:“嘘。”
红袖立马低头,表示懂了。
菱花镜里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沈砚卿不知何时折返,正倚着屏风看她。
阳光透过茜纱窗,在他眉宇间落下斑驳竹影,竟将那身绛紫常服都衬得温柔三分。
秦暖还在为穿什么裙子困扰,沈砚卿却突然开口道。
“祖母年轻时,最爱穿遍地金绣芍药的裙子。”
秦暖捏着梳篦的手一颤。
她正好有一条金绣芍药的裙子。
是巧合,还是…红袖替秦暖更衣时小声说道:“听说沈老夫人很是和蔼,府中下人对沈老夫人都十分爱重,沈老夫人还会和小辈开玩笑。”
“夫人安心。”
秦暖紧张的时候,总爱抠手心,从红袖见她开始,她就没停过。
“无事。”
秦暖匆匆将双手分开,果然,手心红了一大片:“不用跟着了。”
秦暖从屏风后出来就对上了沈砚卿意味不明的眼神。
“走吧。”
沈砚卿转身时,袖间龙涎香漫开。
秦暖小跑着跟上,发现他刻意放慢了步子,正好让她能踩着他的影子前行。
两人穿过花园,一路上都是下人们请安问好的声音,秦暖都一一笑着点头。
等到了松鹤堂,秦暖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二哥!”
鹅黄衫子的少女从月洞门蹦出来,发间金铃铛叮当作响。
沈明月亲热地挽住秦暖:“这就是二嫂吧?
长得可真好看!”
“二嫂快随我来,祖母等得都要坐不住,想亲自出来迎你和二哥啦!”
秦暖还未答话,忽觉腕上一凉。
沈砚卿不知何时退后半步,此刻正用玉骨扇分开她攥紧的双手:“可是紧张?”
他指尖温度透过扇骨传来,惊得秦暖忘了呼吸。
首到堂内传来洪亮笑声:“新妇再不来,老身这松鹤堂要改名叫望孙媳石了!”
沈砚卿忽然俯身,在她耳边留下温热气息:“别怕,祖母人很随和的。”
那声音太轻,轻得像昨夜落在绣帕上的月光。
“是啊是啊,二嫂莫紧张,祖母最爱我们这等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了。”
沈明月在沈砚卿与秦暖说话时退后了些,眼下又笑眯眯地上前挽着她:“走走走,我带二嫂进去。”
“她是明月。”
其实秦暖也猜出来了少女的身份,只是不敢确定,怕沈家会不会也有什么表小姐之类的。
“明月妹妹。”
“哎,二嫂随我来,祖母啊,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穿过松鹤堂前的一地蔷薇,秦暖微怔。
这沈家老夫人,倒是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蔷薇,都是姑娘们喜爱的花。
“哈哈哈哈,你这泼猴儿,还敢打趣老身了?”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慈祥的笑意,她眯着眼,朝着秦暖招手:“来,让老身好好瞧瞧,这孙媳妇儿的样子。”
秦暖快步向前:“给祖母请安,愿祖母长寿万安,让祖母亲自相迎是孙媳的不是。”
“无妨,咱们家不讲究这些。”
沈老夫人摆了摆手,又招手让沈砚卿跟上:“没点眼力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