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死渊，你还能跑到哪里？
乖乖束手伏诛吧！”
夜雨倾盆，厚厚的阴云遮星蔽月，处处黑暗混沌，不时有几道惊雷炸响，将天地照得煞白。
数十个面容扭曲愤怒的修真者将一名黑袍男子堵截于万仞高崖之上。
再退一步，便是入之无生的死渊。
眼见己无生路，黑袍男子索性站定崖巅，转身面对各路追兵。
他浑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左手扭曲变形，软趴趴地吊在身侧。
雨水与鲜血一齐流下，将黑袍染成血衣。
可即便如此，黑袍男子仍旧高昂着头，不肯低下半分。
“终于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你这魔道走狗！”
一个老者修士咬牙切齿。
陈尘不理会他，只是看着一众修士声音淡淡地道:“诸位掌教门主当真不愿相信在下？”
话音未落，一位身材臃肿的中年修士踏前一步，“陈尘！
你既己做了那魔君箫凡的走狗，叫我们如何信你？”
“说的是！
魔道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又一白衣修真者脱身而出，“若非是你向那魔君透露天机，我天下盟数十年的计划又何至付之东流？！”
“百千修士一朝身死……陈尘！
你这个畜生！
今日定要将你抽筋扒皮，祭奠亡魂！”
轰隆——！
惊雷忽而炸开，霎时间十数口刀剑寒芒闪烁，阴森骇人，让人心胆俱裂。
可陈尘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紧握手中三尺长剑，目光紧紧锁在人群中央，众人簇拥之处，一抹清丽的白在其中隐隐绰绰。
双方僵持半刻，白影蓦然动了。
“都让开吧，我知道他有话对我说。”
一道软甜的女声接着响起。
“可是圣女大人，这魔道走狗己是末路绝境，所谓困兽犹斗，他……”“不必多言，他己经无力反扑了。”
白影轻轻挥手，姿态优雅，“况且，陈尘毕竟曾是我的属下，也该由我送他最后一程。”
说着，白影拨开通路，来到人群最前，与陈尘相对而立。
女子长相甜美，一袭白衣赛雪，长发如瀑，皮肤白皙，好似下凡的仙女，就算是雨夜浓重的墨色也无法掩盖女子的美丽。
她虽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是当今天下第一名门正派圣莲宫的圣女——林梦瑶。
对视许久，陈尘忽然冷笑起来。
“林梦瑶师姐……不，圣女大人。”
他指着林梦瑶身后的一众修真者笑问，“您的演技当真惊人，竟能将如今正道的众领袖玩弄于手掌之间，好厉害也。”
林梦瑶尚未开口，便有人先骂出了声。
“魔道走狗！
如今死到临头，还想泼圣女大人的脏水，亏你这条命当初还是被圣女大人从魔君手里抢回来的……你觉得有谁会相信你吗？！”
“谁会……相信我？”
陈尘闻声抬眼望去，却只看到一众愤恨不平、厌恶至极，想将他千刀万剐的面容。
是啊，有谁会相信呢？
相信他陈尘是清白的，并没有泄露天下盟的计划，反而是最希望斩杀魔君箫凡，报全家血仇的人？
还是相信他们面前宛若白莲一般圣洁无瑕的圣女大人为了一己私情，私通魔君，害得数不清的正道修真者毙命？
谁也不会相信。
人们更愿意相信是陈尘设计一切，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就能抛弃血海深仇，投靠魔君箫凡。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圣女大人林梦瑶这样说了而己。
“陈尘，放下剑吧。”
林梦瑶轻拂袖口的莲花刺绣，眼中带着怜悯，“念在昔日同门，我会……让他们给你一个痛快。”
“……呵……呵呵……哈哈哈哈……”听到这些话，陈尘心头止不住的笑意，先是低声冷笑，最后变成了仰天狂笑。
笑声恣意张狂，顺着风声雨声一起灌入每个人的耳朵。
“这魔头……失心疯了吗？”
“就算失心疯了也不可能便宜他……不对！
他动了，保护圣女大人！”
仅是一个瞬间，众修真者的攻击便接踵而至，绕过林梦瑶精准杀向举剑的陈尘。
可下一刻，众人尽皆愕然。
陈尘松开剑柄，向后轻退一步，仰身倒入万丈深渊。
众人一拥而上，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衣诀消失在死渊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
风声如海潮一般在耳边呼啸，似乎天地万物都在倒退。
陈尘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一叶细崖，脸上挂着疲惫绝望的笑，又夹杂着一丝释然。
一生太长又太短，恰似三百年倏忽而过……无数画面走马灯一般在陈尘眼前转瞬即逝。
他为复仇踏上修行大道，又为报恩成为正道修士，也曾心系天下苍生正道，如今再看一生所求，也不过如此而己。
事到如今，恩己了，仇未还。
身体的知觉逐渐被剥离，陈尘缓缓闭上双目，嘴唇翕动。
“若有来世，吾不为正道，不羁旧恩，惟愿得报此身血仇！”
………………………………三百年前。
川疆，苍土镇。
冬风呼啸，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背着与自己身高齐平的背篓蹒跚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时不时往冻得发紫的手心哈气，试图稍微缓解浑身彻入骨髓的寒意。
正值除夕之夜，小男孩踏过一户户充满欢声笑语的人家，最终停留在一扇院门前，哆哆嗦嗦地抬手敲响了门板。
“砰、砰砰……”等了很久无人回应，却能透过门缝看到温暖的烛光。
小男孩犹豫一二，正要再敲，院内终于传来声音。
“谁啊？”
“舅父，是我。”
“哦……”又过了许久，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面容敦厚的中年人从门缝探出头来，“小尘回来了啊……”说话间，中年人的视线从陈尘背上一扫而过，看到满满当当的碎柴后，他面上一喜，语气平和了许多。
“快进来吧，别冻坏了。”
小男孩点点头，用力跺脚抖掉草鞋中的积雪后，抬脚跨进了院门。
正这时，内房大门忽然打开，一个胖乎乎的男孩逆着烛光跳了出来，看到陈尘后对他做了一个大鬼脸。
“哎呦，幺儿，快回来！
这么冷的天气，冻坏了怎么办？”
一个妇人连忙追出来扶住男孩的肩膀，为他整了整发皱的棉袄。
“舅娘。”
陈尘叫了一声。
妇人转头，看到陈尘后表情难看起来，“哦……回来了？”
“嗯……”陈尘答应着，正要将背篓卸下，妇人却说道:“正好也不用放下来了，背去柴房吧，早点睡觉，明天也好早点起来去砍柴。”
见状中年人有些于心不忍，“小尘还没吃饭呢，今天可是过年啊……”他还想说些什么，却给妇人把话瞪回了肚子，只好老实抱起男孩进了屋子。
妇人捂嘴咳了咳道，“陈尘啊，晚饭给你送到柴房了，你今晚就在那儿吃吧。”
“……好。”
“你也要体谅我们，在这世道过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而且我那苦命的妹妹走的时候也就留下几亩破地……”“舅娘，我知道了。”
听到对方提到自己的母亲，陈尘立马出声打断，随后拉紧了肩上的篓绳向阴暗角落的柴房走去。
妇人看着陈尘的背影冷哼一声，退回房间，砰地关上了房门。
闻着空气中的炖肉味，陈尘揩揩鼻头，推开了柴房木门。
他卸下背篓，熟稔地摸黑坐到角落的草席上，用打满补丁的被子盖住自己后从旁边的破碗中倒出两个发硬的馒头。
陈尘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冰凉的面疙瘩，听着隔壁传来的欢笑声，恍惚间回忆起从前的日子。
那时父亲、母亲和小妹都还在，每当过年他和小妹都能穿上新缝的棉袄，还能吃很多好吃的。
日子说不上富裕，却是温饱不愁，幸福美满。
可后来，魔道新秀箫凡肆虐川疆，偶然间路过他家所在的村子，除了他无一人幸免于难。
若非忽然有十几个修真者出现击退箫凡，恐怕他也必死无疑。
其中有一个只比他大几岁的姑娘让陈尘印象深刻，不仅厉害，还能被其他修真者恭敬地尊称一声“圣女大人”。
“那些人真的好厉害啊，要是我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保护爹娘还有小妹，他们就不会……”陈尘哽咽一声，又猛地摇摇头，忍着苦涩将最后一口馒头吞进了肚子。
“我以后也要做一个修真者，一定要为我的家人报仇！
娘还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嗯……然后再去找到恩人们，跟着他们一起做大英雄！”
小陈尘的目光无比坚定，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然而下一瞬，他的双瞳蓦然放大，失去了焦点。
陈尘就这样呆在原地，首到隔壁烛火熄灭，苍土镇复归沉寂。
像是过了一瞬间，又像是过了一辈子，瞳孔中天真的光彩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深潭般深不见底的幽邃。
陈尘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苍土镇……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