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南门箭楼的黑影蛰伏在暮色里,像一头困守孤城的巨兽,沉默而威严,仿佛随时会扑向这座风雨飘摇的城市。
车载电台还在播放三小时前的新闻:“朗融集团今日正式申请破产重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李一鸣的心上,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压抑。
李一鸣是朗融集团的营销总监,也是长安城的“楼神”。
他曾凭借自己的才华和智慧,让一个个楼盘成为市场的宠儿,让朗融集团在长安城的房地产市场中风光无限。
然而,如今他亲手打造的帝国却在一夜之间崩塌。
那些他亲手设计的LED幕墙,此刻正用猩红的“清盘特价”刺痛整座城市,也刺痛着他的自尊。
他永远记得2017年清明节的雨。
曲江印售楼部的琉璃沙盘前,他正用激光笔勾勒着“空中西合院”的溢价空间,试图用他的才华和智慧在这座城市中占据一席之地。
突然,有双Jimmy Choo水晶高跟鞋踩碎沙盘里的秦淮河模型,他抬头撞见雷蕾挑着眉梢,眼中满是不屑:“容积率2.0的豪宅配宋朝水景?
长安楼神李先生怕是没读过《营造法式》。”
全场哗然中,这个穿Givenchy高定套装的姑娘竟掏出测绘仪。
当投影幕布显出她连夜建模的BIM全息图时,李一鸣看见盛唐鸱吻在数字云雾中翻腾——她将地下车库改成了沉浸式唐宫夜宴体验馆。
“用AR技术让客户穿越买房,比你的苏州园林PPT有趣多了。”
雷蕾甩开被雨淋湿的铂金包,露出MIT建筑系毕业戒指的冷光。
李一鸣注意到她修改过的报价单:每平米加价8888元包装“盛唐元宇宙”概念。
三个月后项目开盘,购房者戴着VR眼镜在数字大明宫里抢房,而他却只能在背后看着雷蕾的光芒万丈。
庆功宴上,雷蕾把红酒泼在李一鸣的阿玛尼西装上:“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报价单里藏了12%的智商税。”
水晶灯下她的耳坠晃得人眼晕,那是用楼盘钢筋边角料熔铸的莫比乌斯环。
李一鸣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雷蕾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在向他宣战,而他,却无力还击。
雷蕾是朗融集团的千金,也是李一鸣的上司和恋人。
他们相爱,却因为家族的压力和世俗的偏见,始终无法走到一起。
雷蕾的父亲,朗融集团的董事长雷万钧,要求李一鸣入赘雷家,成为雷家的女婿,继承家族的产业。
李一鸣无法接受这样的条件,他渴望自由,渴望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不是被家族的枷锁束缚。
晶晶是李一鸣的助手,也是雷蕾的闺蜜。
她聪明、能干,是李一鸣工作上的得力助手。
然而,晶晶也爱着李一鸣,她的爱默默无闻,却始终无法得到回应。
她知道李一鸣的心属于雷蕾,却仍然选择留在他身边,默默地支持着他。
导航仪突然黑屏,仪表盘亮起诡异的蓝光。
李一鸣猛踩刹车,大切诺基在积雪路面划出扭曲的弧线,车身剧烈摇晃。
副驾座位下的藏地地图册滑出来,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玛旁雍错的湖盐结晶——那是去年转冈仁波齐时,他在鬼湖拉昂错边用矿泉水瓶偷偷灌的。
手机在储物格里疯狂震动。
雷蕾的微信头像在锁屏界面跳动,那张在北海道滑雪场拍的背影照,此刻被十七条未读消息切割得支离破碎。
最后一条显示五分钟前:“我爸在ICU。”
雪越下越密,像要掩埋整座皇城。
李一鸣摸出烟盒,发现最后一支华子不知何时被压成了首角。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雷万钧把女儿的手按在他掌心里,紫檀手串在腕间叮当作响:“一鸣啊,朗融就是你的家。”
从雷家别墅出来后,李一鸣精神恍惚,像丢了魂似的。
他悄无声息地飞到阿里,跑到岗仁波齐转山去了,这下可把雷万钧气坏了,办公室的青花瓷盏让他砸得稀巴烂,而此时李一鸣正在海拔5700米的卓玛拉山口呕出胆汁。
转山第三天的高反像有把冰镐在凿太阳穴,背包里的对赌协议被雪水泡烂——那上面写着若想娶雷蕾就得先完成单盘年销售额过百亿。
意识模糊间,他听见经幡在暴风雪中猎猎作响。
恍惚中,他看见雷蕾裹着蒙口羽绒服在雪地里挖虫草,十个指甲缝都渗着血。
这傻姑娘竟包下救援首升机,用朗融在***的文旅项目做抵押。
“我爸说你要么入赘当驸马,要么滚回燕郊买小产权房。”
雷蕾把氧气面罩按在他脸上时,腕间的南红玛瑙串贴着他脉搏跳动。
在塔尔钦诊所输液的夜晚,雷万钧的电话震醒满室药水味:“小子,我算了一下,曲江印卖过百亿挺难的。”
视频那头的老狐狸转动着崖柏手串,“为了不让雷蕾再冒险,你得改姓雷。”
窗外冈仁波齐的雪峰泛着蓝光,雷蕾蜷在陪护床上熟睡,睫毛挂着转山时沾的金粉——那是她偷塞进李一鸣背包的婚书金箔。
挡风玻璃上突然映出点点金斑。
李一鸣摇下车窗,看见永宁门瓮城的飞檐挑起半轮残月。
月光淌过护城河的薄冰,在雪地上织出诡谲的纹路。
二十年前初到长安时,他就是在这样的月夜里,蹲在城墙根下啃着肉夹馍画户型图。
手机又震。
这次是晶晶发来的定位,曲江某别墅区。
李一鸣盯着地图上跳动的红点,恍惚看见那年春分,晶晶穿着香奈儿套装冲进开盘现场,高跟鞋陷在沙盘里拔不出来。
他徒手掰断亚克力楼梯时,水晶吊灯在姑娘眼里折射出奇异的光。
晶晶入职那天下着太阳雨。
当她把拿铁放在李一鸣案头时,雷蕾正巧推门而入。
两个姑娘的Cartier手镯撞出清越声响——同款不同色,像她们看向李一鸣的眼神。
那年“云顶”项目日光后,庆功宴在W酒店顶层泼洒香槟。
李一鸣在洗手间撞见晶晶补妆,她指尖的YSL唇釉竟与雷蕾晨会时用的色号相同。
“蕾蕾说入赘要穿龙凤褂,”她突然贴近他染着酒气的领口,“但我知道你更想披藏袍。”
在270度景观房的落地窗前,晶晶用身体温度融化着他西服下的冰棱。
凌晨三点,他披上睡袍静静靠在窗前,曲江南湖漆黑,香烟袅袅中她背上纹着的药师佛彩绘泛着蓝光,那是为给尿毒症母亲祈福所刺,掉在地毯上的百达翡丽,表盘背面还特意刻着藏文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大切诺基突然发出沉闷的轰鸣,西驱系统自动切换雪地模式。
李一鸣瞥见后视镜里的自己——鬓角不知何时染了霜,倒像唐壁画里走出的昆仑奴。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车载冰箱,摸出那瓶存了五年的山崎25年,琥珀色酒液在月光下泛起血光。
曲江的别墅区寂静如坟场。
李一鸣踹开虚掩的院门时,水晶吊灯在二楼轰然炸裂。
满地玻璃渣里,雷蕾蜷在波斯地毯上,婚纱裙摆浸着红酒渍。
晶晶正在用裁纸刀划爱马仕包,听见声响抬头一笑:“来送葬?”
酒瓶摔碎在罗马柱上。
李一鸣扯开领带时,闻见空气里飘着格桑花的味道——去年从林芝带回的干花标本,此刻正躺在雷蕾的婚纱头纱里。
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纠缠成转经筒的图案,月光透过破碎的穹顶,在满地狼藉中写下六字真言。
李一鸣在满地狼藉中逃走了,他在风雪中的长安城如无头苍蝇,油枯灯尽之际,他躺在客厅里,笑着睡了。
梦中,他看见手机屏保里的冈仁波齐峰竟开始顺时针旋转。
月光透过窗帘缝,在墙上游弋成文布南村的星图。
梦境里,雷蕾穿着藏袍在ICU病房跳锅庄,呼吸机管线缠成金刚杵模样。
晶晶化作鹫鹰啄食他胸口的朗融工牌,每啄一下就有经卷从伤口涌出——全是业主的退房诉讼状。
突然有冰凉的手抚上他额头。
格桑梅朵的银饰在黑暗里叮咚作响,她将当惹雍错的湖水灌进他喉咙:“狼毒花开三次就会染红圣湖,你还有最后一片净土。”
惊醒时,晨光正切开雾霾,大切诺基的引擎盖落满灰喜鹊。
李一鸣发现西装内袋里塞着三样东西:雷蕾签字的股权转让书、晶晶留下的产科B超单、还有片风干的狼毒花瓣——昨夜梦中格桑梅朵别在他耳际的。
晨光刺破云层时,大切诺基己经碾过秦岭隧道。
李一鸣在后视镜里看见西安城正在褪色,像一张被雨水泡皱的售楼海报,后座上还有张字迹晕染的便签:“当惹雍错东岸有座古寺,壁画上的度母长着雷蕾的眼睛。”
矮房子淘的黑胶CD在唱呀唱,岗仁波齐求的转经筒在转呀转,大冰小屋捡的藏手串在盘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