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楚归南身处俘虏的人群之中艰难向北前行,五年后的今日,他身骑战马威风凛凛地向北驰骋。
茫茫草原之上,一群穿着破衣烂衫的男女老少被驱赶着走向北方,周围三三两两跑过一些穿着皮甲,带着兜帽的草原骑士,他们纵马狂欢,嘴中大声的呼叫着。
在这片草原之上,他们就是天之骄子,他们就是天神最宠爱的孩子。
被驱赶的人群中,大多人都目光呆滞,少许人眼中有恐惧,有愤怒,有不甘,但他们都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凄惨的命运。
其中有一个穿着异类的年轻男子眼中不仅仅有恐惧,还有震惊和好奇。
他上身穿着色彩鲜艳的短衬衫,下身穿着齐膝的黑色短裤,最奇怪的是他的脚上,穿着一双休闲运动鞋,而他的寸头短发也与周围那些挽着发髻的男子大不相同。
很快,男子的与众不同引起来草原骑士们的好奇,他们放慢速度,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中原男人,他们没在这个中原男人身上看到那种麻木的感觉。
一个年长的草原骑士对身后几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停下马驻足等待。
一个骑士跳下马,用马鞭驱赶着人群,然后冲进难民队伍,将那个年轻男子带出了人群。
“中原人?”
年长的草原骑士用蹩脚的汉语问道。
年轻男子己经被吓的面色苍白,他低头偷偷看向马鞭上的血迹,心脏越跳越快,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是…是的。”
年轻男子结巴的回道,他没敢抬起头,也就没有可能看到年长草原骑士眼中的好奇。
“和尚?”
草原骑士又问道。
年轻男子听到和尚二字,这才抬起头,疑惑的看向那个草原骑士。
“不是,我不是和尚。”
年轻男子看着面前之人说道。
年长的草原骑士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然后他挥了挥手,让手下将年轻男子又赶回了人群。
年轻男人看着胳膊上那道鞭痕,感受着***辣的疼痛,眼中泛起一层雾气,对于这荒唐的命运,他真的想大哭一场。
“挨了一鞭子就哭哭啼啼的,跟个娘们一样。”
年轻男人身上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冷笑一声,眼中尽是不屑。
年轻男人一愣,转头看向对他冷嘲热讽之人,那是一个满脸的络腮胡,粗重的眉毛下,有着一双如同铜铃大小的眼睛的粗犷男人。
年轻男人只是匆匆一瞥,就低下头,他现在真的是对这个荒唐的世界,荒唐的人生感到了绝望。
明明昨天他还是一个在草原上自驾游的现代人,明明他只是在草原露宿一晚,却不曾想一觉醒来,就被一群穿着破皮袄子的牧民从帐篷中拽了出来。
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误闯进牧民的草场,一个劲的对着那些牧民点头哈腰的道歉,但等一些挎着弯刀,背着弓箭的牧民骑马出现,他愣住了,他还在疑惑着,自己是误闯进了哪个古装剧的剧组拍摄地吗?
很快,一些穿着破衣烂衫,头挽发髻的一队男人被押送着来到此处草场,而年轻男子,也被那些牧民驱赶进了人群。
年轻男人整整想了半天的时间,不是草场的牧民,不是古装剧的拍摄剧组,难不成他还是穿越了不成?
事实就如同他想的那样荒唐,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一处草原,一队中原败兵的押送路线上,而他,也很不幸的成了这群败兵中的一份子。
“小子,你是哪个镇的兵?
看你的穿着,也不像我们幽州的兵?”
中年男人用肩膀撞了一下年轻男子,低声问道。
年轻男子一愣,然后疑惑的看向中年男人,幽州兵?
这是什么朝代?
是东汉?
他没有开口询问,因为他那普通话口音与中年男人的古口音相差太多。
中年男人看这个穿着怪异的年轻男人不说话,就与旁边的其他汉子悄声低语起来,而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年轻男子,则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些败兵,是汉军,是幽州卢龙镇的边军。
汉军,幽州,卢龙镇。
这三个词连在一起,让年轻男子觉得自己的历史是白学了。
东汉的幽州确实是著名的边镇,幽州突骑更是助东汉开国的光武帝平定了天下,但幽州突骑是渔阳上谷两郡的精锐,就算到了东汉末年,幽州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也是那场乱世中为数不多的精锐骑兵,但东汉的幽州下辖的都是郡,并没有听过什么镇之类的。
年轻男子这时候真的恨他当年历史学的太差,不然这时候就知道自己身处什么时代了。
“小子,你是哪里人?”
中年男人又悄悄凑到年轻男子身边,问道。
这次,年轻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因为他心中的疑惑实在是太多了。
“你是哪里人?”
年轻男子反问。
中年男人微微挑眉,然后饶有兴致的看向年轻男子,说道:“老子是卢龙涿州人,武州禁军步军都教头。”
这一番话,让年轻人的疑惑更大,什么叫武州禁军?
什么叫步军都教头?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中年男人看年轻男子疑惑的表情,眉头微皱,开口问道:“你不是中原人?”
年轻男子翻了个白眼,想说老子是中国人,但他只是叹了口气,低声说:“是中原人。”
“那你何以穿成这样?”
中年男人打量着年轻男子的穿着,问道。
“特立独行,标新立异。”
年轻男子随口说道。
“读书人?”
中年男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但你剃发须,如此大逆不道,想来也是一个不拘礼数的狂士。”
中年男人又接着说道。
年轻男人没有说话,狂士?
他算什么狂士,他只是一个想要在大好河山多走一走,看一看苦逼青年。
只是这贼老天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叫李崇,该说的都给你说了,你这个读书人从哪来?”
中年男人见这个年轻男子依然没有回答,有些不悦。
“楚归南。”
年轻男子没说他从哪里来,也没说他是哪里人。
“楚归南?
你爹娘给你的起的名字可真够怪的。”
李崇讪讪一笑,觉得这个年轻男子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样怪。
“咱们,快要变成奴隶了吧?”
楚归南突然开口问道。
“奴隶?
要是能成奴隶,那还有命活,咱们只怕是要成祭品了。”
李崇皱着眉头,目露凶光的说道。
祭品?
这个词让楚归南想到了殷墟博物馆,那鼎中的人头骨好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晕倒在地。
这是什么穿越?
我这是什么穿越者?
穿越过来就是为了成祭品?
楚归南这次是真的想哭了,他想指着贼老天大骂一场。
“想活命,就憋回去。”
李崇见楚归南要哭的表情,狠狠教训道。
“有…有活路吗?”
楚归南带着哭腔问道。
“死路一条,但不拼死一搏,那就真的一点活路没有了。”
李崇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也很是无奈。
这时候,楚归南想到了那句名言: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快正午了,一会儿休息的时候,咱们几个凑在一起不要散了,到时候咱们商量商量,看看怎么跑。”
李崇低声对楚归南说道,用眼色示意他,周围这几个汉子,都是他们的同伴。
楚归南点了点头,他可不想成为祭品,哪怕没有活路,他也要试一试。
果然,队伍停止了前进,那些押送楚归南这些中原人的草原骑士们也停了下来,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掏出携带的干粮吃了起来。
而被押送的这些中原人,他们只能干看着那些草原人吃饭,一些饿的实在受不了的中原人,甚至拔几把草来充饥。
楚归南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自己的命运,真是太悲惨了。
“读书人,快过来。”
李崇拉了楚归南一下,让他坐到八个人围坐在一起的小圈子中。
“李教头,这是谁?”
一个年轻汉子疑惑的看向楚归南。
“我不都说了,这是个读书人。”
李崇瞪了那年轻汉子一眼。
“读书人?
带着这么个累赘?
咱们能跑出去吗?”
那年轻汉子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楚归南没有说话,只是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个李崇,没想要真的带他一起跑,他只是误以为自己是个读书人,想要他出一些逃跑的主意,毕竟大部分人的认知里,读书人的鬼点子多。
楚归南暗暗想着,只觉得脊背发寒,但他没有表露出愤怒的表情,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他想要多听听,多看看。
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李教头,咱们只能晚上跑,大白天的,跑不出去三五步,就会被这些突厥狗追上。”
那年轻汉子低声说道。
突厥?
汉军?
这不对吧?
楚归南突然抬头看向那年轻汉子,一脸疑惑不解。
“看什么看?
要不然你来说?”
年轻汉子压低声音威胁道。
楚归南低下头没有话说,他在想那年轻汉子的话。
突厥,这个在南北朝时期崛起,在隋唐走向衰败民族,不应该在被唐朝打败后,就丧失草原统治权,然后远遁西亚了吗?
还有,他面前的这些人不都是汉军吗?
汉军,怎么会遇上突厥人?
他们打的应该是匈奴才对。
又或许,这是一个架空的世界?
楚归南越想越糊涂,他实在不能把汉朝和突厥联系在一起。
“等天黑了跑,咱们知道往哪跑吗?
两眼一抹黑,就怕到时候想不到方向,活活饿死在这草原上。”
另一个中年男人开口反驳道。
其余七个人都沉默了,是啊,等天黑了跑,他们知道往哪跑吗?
到时候找不到方向,只怕跑不出草原,就真的活活饿死在草原上了。
“周疯子,你说,怎么跑?”
那年轻汉子不服气的回道。
叫周疯子的中年男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跑,他要是知道怎么跑,他还会坐在这里吗?
他早就跑了。
李崇看向楚归南,想听听这个读书人怎么说。
但楚归南一首低着头,丝毫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读书人,说说你的想法,你们读书人点子多。”
李崇推了推还在沉思的楚归南。
楚归南被打断了思绪,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李崇。
他也认为应该天黑跑,没有电灯的时代,只凭几根火把,那些突厥人是不可能在大草原上发现偷跑出去的几个人的。
就在楚归南刚想要开口的时候,北边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乱,李崇与几个人站起来皱眉观望,坐在草地上的楚归南见一些突厥人向着骚乱处奔去,也起身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因为离得远,只能看到一群突厥骑士不停的挥舞马鞭抽打人群,而几个没有骑马的突厥人,冲进人群,好像要把什么人拉出来。
“你们这些突厥狗,老子和你们拼了!”
楚归南只听到这一声怒吼,然后就是骚乱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中原人加入到骚乱之中。
而那些突厥骑士突然策马与人群拉开距离,然后摘下肩上的草原弓,毫不犹豫的搭弓射箭,随着几声惨叫响起,骚乱随之平息下来。
而这时候,楚归南也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一个中原女子被突厥人拉出了人群,而几个中原男人为了保护女人,挺身而出,与突厥人打在了一起。
只是手无寸铁的中原人,如何能打的过腰挎弯刀,手持弓箭的突厥骑士。
几个突厥人又重新下马,将两个被箭矢射中的男人从人群中拖拽了出来,然后将他们的两腿绑上绳索,又将绳索的一头分别绑在马鞍上。
一个突厥人走到骚乱的那群人之前,用生疏的汉话喊:“你们,敢反抗,就是这个下场!”
话音刚落,两匹马就在突厥人的驾驭下狂奔,那两个双腿被绑上绳索的男人在凄惨的嚎叫中,被活活分尸。
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楚归南只觉得气血上涌,他时而满脸通红,时而面色苍白。
那残忍血腥让他想要干呕,但也是那残忍的做法,让他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拳。
那个中原女子终究是没能逃过突厥人的魔掌,一群突厥人怪叫着将那柔弱的中原女子带到了他们的营地,那女子的下场可想而知,而那血腥的一幕,又震慑住了愤怒的男人们。
李崇他们重新坐下,对刚刚发生的事,好像毫不在意,只有那个年轻男人眼中有怒火在燃烧。
“等天黑了在跑。”
楚归南低着头说。
“天黑了怎么分辨方向?”
不等其他人开口,李崇率先问道。
“观天象,只要不是阴天,我就能分辨东南西北。”
楚归南压低声音说道。
“好,那就等天黑了再跑。”
李崇与其他几人闻听楚归南竟然能够夜观天象,只觉得这个读书人,真的是不简单。
“你们,不感到愤怒吗?”
楚归南突然开口问道。
“愤怒?
习以为常了,我在武州十年,看过太多这样的事。”
李崇叹了口气,语气中有麻木,有无奈。
楚归南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他一个现代人,有什么资格站在大义的角度,去评判一个耗费青春去戍守边疆的战士。
他们为了守土流血流泪,而自己对于世界,可能就是一个过客,一个过客,凭什么去评判他人的付出。
年轻男人看着楚归南,脸色终于缓和一些,他恨声道:“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杀尽这些突厥狗。”
“唉。”
其他几人闻言,没有附和,只是重重一声叹息。
楚归南抬头望天,看着蓝蓝的天空,随风飘荡的白云,这是一个什么时代?
这又是一个什么世界?
自己穿越到这里,就是为了成为那些突厥人的奴隶和祭品?
他不甘心,但又没有对抗命运的实力。
人们不知道休息了多长时间,就又被那些突厥骑士驱赶着继续行走,而那个被带走的女人,则再也没有回来。
首到天色渐黑,行进的队伍才停了下来,人群被分散成十几个几百人的小团体,每个小团体都有十来名突厥人看守,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怕这些人会团结起来突然暴动。
也对,饿了两天,还手无寸铁的中原人,在他们眼中,甚至不如草原上的黄羊。
李崇与楚归南几人又围坐在了一起,这次,楚归南也同其余七人熟识了一些,那个脾气火爆的年轻人叫石铜川,是禁军的一个什么马军的兵卒,而被众人叫做周疯子的那个中年汉子,则是卢龙厢军的一个小指挥使,虽然官职不低,但与禁军中人的李崇等人说话,语气中总是好像低人一等似的。
“读书人,咱们什么时候跑?”
石铜川最按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问道。
楚归南看了看天色,然后又看了看在周围骑马巡视的那些突厥人,缓缓开口说道:“等一等,先观察一下这些突厥人的动作,草原不比中原,等到了深夜,草原会更冷,那时候我想突厥人也不会有耐心还在这看着咱们,到时候等他们守卫松懈,咱们就偷偷跑出去。”
“不用把这些突厥狗解决掉?”
石铜川假装摸着脖子,比划了一个割喉的手势,疑惑道。
楚归南眉头一挑,心想,这些人就有自信能够打过那些拿着刀剑的突厥人?
“你确定?
他们手里可是有刀。”
楚归南环望众人一眼,只见众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石铜川嘿嘿一笑,说:“读书人,你未免太小看我们了,这些突厥人,可不是那些突厥狗的狼骑,也不是可汗侍卫,不过都是一些杂胡而己。”
“杂胡?”
楚归南有些疑惑的发问。
“这种杂胡是突厥狗手下山北西部的牧民,打仗他们不行,但要说抢东西抢女人,这些个杂胡比突厥人更轻车熟路。”
李崇给楚归南解释着。
楚归南明白了这些突厥人的身份,也就是说,李崇等人口中的杂胡,并非是突厥本部的人马,只是臣服于突厥的草原游牧部落。
但即使如此,楚归南也不认为凭借这几个手无寸铁的汉军俘虏,就能解决那些装备齐全的突厥骑士。
“你们,真有把握能够解决这些突厥人?”
为了能够增加成功逃生的几率,楚归南还是忍不住问道。
“白天咱们没有把握,但等到入夜,可以试一试,希望很大,这些杂胡只要死上几个人,就会一哄而散,他们怕死的紧。”
李崇揉了揉额头,肯定的说道。
“有机会的话,可以试一试,如果有可能,咱们就带更多的人一起逃。”
楚归南想起白天那让他气血翻涌的一幕,忍不住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十来个人如果逃走了,还不会引来突厥人的注意,少几个俘虏,他们不会在乎,找一圈找不到,他们也就不会在找了。
但如果一次性逃了两三千中原俘虏,那突厥人就有可能派出那些突厥狼骑或者西部的骑兵来追杀他们了。
“再看吧,人多了,可能谁也跑不掉。”
最终,还是李崇开口第一个说话。
楚归南猛然看向李崇,但又很快的低下了头,他不得不承认,李崇说的是对的,如果这么多俘虏都跑了,一定会引起突厥人的注意,在这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到时候只怕一个人都逃不出突厥人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