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奔(1980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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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像把钝刀剖开土坯墙的裂缝,陆沉舟数着墙面上第七十二条月光纹路。

牛车在院里发出细碎的吱呀声,他听见母亲把腌菜坛子裹进棉被的沙沙响动。

"还剩半袋棒子面。

"父亲的声音裹着夜露,"东头老张家给的。

"沉舟忽然想起三天前的午后。

王若雪举着沾满泥巴的竹竿冲进他家院子,辫梢挂着草屑:"快看!

我在芦苇荡里捅到黄鳝洞了!

"她摊开的手掌上,两条小指粗的黄鳝正在夕阳下扭动,鳞片闪着金红的光。

"哐当"一声,腌菜坛磕在车辕上的响动把他拽回现实。

父亲佝偻着往车上堆最后两袋玉米面,月光照见他后颈新添的鞭痕,像条蜈蚣趴在麦色皮肤上。

那是三天前批斗会上,王若雪举着砖头要冲上台时被民兵抽的。

"爹!

"沉舟光脚跳下炕,稻草扎进脚心,"咱真要走?

"母亲慌忙捂住他的嘴。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腕间的银镯子上,那镯子己经磨得发亮——上个月她偷偷撬下镯头的梅花纹饰换了半袋糙米。

"去给村口土地爷磕个头。

"父亲往他怀里塞了个布包,腐乳的酸味混着香灰气扑面而来。

沉舟摸到布包里硬邦邦的物件,是祖传的翡翠鼻烟壶,壶身还沾着批斗会那天的泥。

夜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背,沉舟突然冲向院门。

牛车上捆着的竹篾筐勾住他裤脚,露出的半截红头绳在风里晃——那是王若雪去年除夕系在他手腕上的,说能驱年兽。

"回来!

"父亲压低嗓音的呵斥追在身后。

沉舟赤脚踩过结霜的田埂,脚底被冰碴子划破也浑然不觉。

村西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树洞里的油纸包还带着余温。

他踮脚往里摸,指尖触到块硬物。

三天前塞进去的枣泥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粗瓷小药瓶。

借着月光看清瓶身歪扭的字迹:金疮药。

瓶口塞着张字条,铅笔字被雨水晕开了:"给陆叔抹,别让人瞅见。

"远处传来犬吠。

沉舟把药瓶塞进裤腰,抓起块碎石在树皮上刻划。

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他摸黑刻完最后一笔,指尖传来温热的刺痛。

乌云散开时,歪歪扭扭的"等我"两个字在月光下渗着树汁。

村东头突然亮起火光。

沉舟缩进树洞,看见十几个火把朝自家方向移动。

王若雪白日里的话在耳边炸响:"今儿晌午我在公社瞧见赵干事翻你家账本!

"他转身要跑,裤脚却被树根缠住。

冰凉的夜风送来断断续续的吆喝:"陆老财...连夜潜逃..."粗粝的男声混着犬吠,是民兵队长带着人追来了。

老槐树的枯枝突然簌簌作响。

沉舟抬头看见王若雪倒挂在枝头,羊角辫垂下来扫在他脸上。

"蹲下!

"她甩下条草绳,"抓着!

"十几个火把己逼近村口石桥。

王若雪拽着绳子往树顶爬,沉舟感觉自己像条被钓起的鱼悬在半空。

树冠里藏着个用茅草搭的鸟窝,去年夏天他们在这里偷看过民兵训练。

"脱鞋!

"王若雪扯下他的布鞋扔向相反方向的芦苇荡。

犬吠声骤然大作,猎狗追着鞋子的气味狂奔而去。

她撕开衣襟扯出段红布,就着月光咬破手指画了个歪扭的符咒。

沉舟看见她虎牙沾着血珠:"这是...""我爹说这叫障眼法。

"她把红布系在树杈上,夜风卷着布条发出呜咽,"能挡煞气两个时辰。

"火把的光晕在百米外忽明忽暗。

王若雪突然抓住他手腕,虎口的老茧磨得人生疼:"带着这个。

"她塞来个油纸包,是那块消失的枣泥糕,边缘还留着犬齿状的咬痕。

"我爹说..."她声音突然哽住,"说你们陆家宅子底下埋着...啊!

"树身剧烈摇晃。

沉舟看见她后颈有道新鲜血痕,破棉袄裂口处露出青紫的鞭痕。

三天前的雨夜,就是这道鞭痕让他第一次看见王若雪哭——她咬着毛巾给他爹上药,眼泪却砸在炕席上洇出深色的花。

犬吠声越来越近。

王若雪突然推他下树:"往西跑!

芦苇荡尽头有渡船!

"沉舟跌进枯草堆,抬头望见她在树冠间腾挪的身影,羊角辫上系着的红头绳在月光下忽闪,像盏飘摇的灯。

牛车在土路上颠簸,沉舟攥着油纸包蜷在玉米袋间。

月光照亮车辙里星星点点的银光,是母亲偷偷撒下的米粒——老人说这样恶鬼就追不上逃亡的路。

"沉舟?

"父亲突然勒住缰绳。

前方芦苇荡里浮着艘破木船,船头坐着个戴斗笠的老汉,烟袋锅的火光在夜色里明灭。

沉舟忽然想起王若雪白天的警告:"渡口老张头前日被带走了,新来的船夫袖口绣金线..."他刚要开口,船夫抬起的手臂上,金色豹头纹身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洇开暗红。

沉舟感觉父亲的手在颤抖,牛车慢慢向渡口靠近。

芦苇深处传来夜枭的啼叫,他摸到裤腰间的金疮药瓶,瓶底的凸起在月光下显出个模糊的"王"字。

当船桨划开第一道水纹时,沉舟把枣泥糕塞进嘴里。

甘甜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听见对岸传来砖头砸水面的闷响——是王若雪教他的暗号。

月光照见船尾泛起血色的泡沫,母亲腕上的银镯突然坠入河中,激起的水花里晃动着金色豹头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