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过百叶窗在他脊背切出银白条纹,冷汗浸透的衬衫下隐约透出医用胶布的轮廓。
下铺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陈梓睿的台灯光晕染蓝了半面墙壁。
他盯着竞赛题集第三十七页己经十七分钟,碳素笔尖悬在洛伦兹变换公式上方,凝结的墨水滴脏了草稿纸。
"陈同学......"气音像蝴蝶触须扫过耳膜。
笔尖在纸面戳出黑洞。
陈梓睿抬头看见垂落的苍白手腕,医用腕带随着颤抖在床栏上摩挲出细响。
吴滐瑜整个人裹在薄毯里,只露出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汗珠。
"帮我......"他喉咙里滚过破碎的气音,手指痉挛着抓住床栏,"书包夹层......"陈梓睿霍然起身时撞翻了椅子。
黑色双肩包倒在月光里,氟西汀药瓶与素描本同时滚落。
他摸索夹层的手指突然顿住——叠成方块的诊断书滑了出来,德文病历上"Magenteilresektion"(胃部分切除术)的单词被荧光笔重重圈起。
"蓝色盒子......"吴滐瑜的指甲在铁质床栏上抓出刺耳声响。
陈梓睿攥紧药盒转身,看见月光正舔舐着对方腰间狰狞的疤痕。
二十厘米长的缝合痕迹像蜈蚣伏在苍白的皮肤上,随着剧烈喘息起伏。
"两片?
"他辨认着德文说明书,指尖抚过"劳拉西泮"的凸印。
吴滐瑜突然探身抢过药片,吞咽时脖颈拉出脆弱的弧度。
陈梓睿伸手接住坠落的薄毯,布料下的身躯烫得像熔化的玻璃。
"去医务室。
"他抓住滚烫的手腕。
"陈同学管太宽了吧?
"吴滐瑜扯出虚浮的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退烧药在......"话音未落突然栽倒。
陈梓睿张开双臂接住坠落的躯体,薄荷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吴滐瑜的额头抵在他锁骨处,滚烫的呼吸灼烧着校服布料下突跳的动脉,“梓睿哥哥……我冷……”……医务室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陈梓睿踢开虚掩的门,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夜枭。
月光在诊疗床上铺开冷白的绸缎,怀中人腰间的疤痕在颠簸中愈发鲜明。
"急性胃痉挛诱发高热。
"校医掀开吴滐瑜眼皮时皱了皱眉,"这孩子怎么满身是伤?
"陈梓睿的视线粘在诊疗床边的垃圾桶——染血的纱布团里躺着折断的素描铅笔。
他想起方才接住吴滐瑜时,对方手指上未愈的割伤。
注射器推入劳拉西泮的瞬间,吴滐瑜突然剧烈挣扎。
陈梓睿按住他颤抖的肩膀,掌心下的骨骼硌得生疼。
"......不要打针......"带着哭腔的德语混在喘息里,"Ma***...bitte...(妈妈...求求你)"校医惊讶地挑眉,"德籍?
""中德混血。
"陈梓睿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笃定惊住。
不过……三年前那个总把蓝莓棒棒糖压进他掌心的少年,确实说过母亲是慕尼黑大学的药学教授。
冰凉的酒精棉球擦过肘窝时,吴滐瑜突然睁眼。
琥珀色瞳孔蒙着水雾,焦点虚虚落在陈梓睿脸上,"Zirui...Ich liebe dich...(梓睿...我爱你)"空气突然凝固。
陈梓睿的指尖陷进诊疗床的塑料边沿,裂纹顺着受力点蛛网般蔓延。
窗外梧桐叶扑簌簌坠落,惊醒了栖息在树梢的寒蝉。
"***......致幻......"吴滐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腕间的医用胶带在挣扎中崩开,露出交错的新旧伤痕。
最深处那道还渗着血珠,蜿蜒着爬向袖口深处的黑暗。
陈梓睿扯过纱布的动作像在拆卸炸弹。
他看见吴滐瑜小臂内侧淡青的血管旁,用圆珠笔画着微小的苯环结构,六边形中央写着"CZR"。
点滴瓶里的液体滴到第三十七滴时,吴滐瑜开始说胡话。
德语混着中文,像打翻的化学试剂在烧杯中沸腾,"不要看诊断书......梓睿的竞赛题......画好了......"陈梓睿鬼使神差地翻开滑落的素描本。
最新一页的速写让他呼吸停滞——自己伏案夜读的侧影,发梢被月光镀上银边。
翻页的沙沙声惊醒了浅眠的人。
吴滐瑜突然弹坐起来,输液针头带出一串血珠。
他劈手夺过素描本的姿势像护崽的母兽,泛紫的嘴唇哆嗦着挤出嘲讽,"年级第一也学会偷看了?
"陈梓睿沉默着按住他渗血的手背。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药品柜玻璃上,氟西汀药瓶在影子交界处泛着冷光。
陈梓睿抓住他手腕的力度几乎捏碎骨骼。
两人在诊疗床上无声角力,首到吴滐瑜突然闷哼一声,冷汗顺着苍白的脖颈滑进衣领。
"胃疼......"气音未落就软倒下去。
陈梓睿接住他下坠的身体,掌心的腰肢细得惊人,仿佛稍用力就会折断。
点滴架在拉扯中轰然倒地。
校医冲进来时,只见陈梓睿将人整个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吴滐瑜汗湿的头顶。
素描本摊开在血泊里,365张速写中的少年或沉思或浅笑,最新那张竟是陈梓睿方才按压针孔时的蹙眉。
"劳拉西泮过量。
"校医捡起空了的药盒,"得送医院洗胃。
"救护车红灯刺破夜色时,吴滐瑜在陈梓睿怀里睁开眼。
他摸索着抓住对方领口,染血的指尖在锁骨划出红痕,"别告诉我爸......"破碎的德语混着哭腔,"求求你......"陈梓睿扯下校牌塞进他掌心。
金属棱角硌着皮肤,刻着"CZR"的缩写染上血迹。
"握紧了。
"他把人抱上担架,染血的素描本悄悄塞进急救包,"我陪你。
"凌晨三点的急诊室走廊,陈梓睿用沾血的手指翻动素描本。
在第一百八十西页发现夹着的诊断书:边缘焦黄的纸张上,"双相情感障碍"的德文诊断旁画着卡通猪头,笔迹与物理卷上的如出一辙。
洗胃室突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
陈梓睿冲进去时,吴滐瑜正蜷缩在呕吐物里抽搐,腕间的旧伤被陶瓷碎片划出一道新的血口。
护士按住他挣扎的手臂,敞开的领口处露出更多疤痕——锁骨下方刻着"CZR"的陈旧刀伤,字母边缘增生着粉红肉芽。
"别看......"吴滐瑜用染血的掌心遮住陈梓睿的眼睛,体温透过睫毛灼烧视网膜,"太脏了......"陈梓睿扯下领带捆住他流血的手腕。
丝绸浸透鲜血时,他俯身咬住吴滐瑜的耳垂:"再敢自残,我就把初三那张棒棒糖包装纸贴到公告栏。
"怀中的躯体骤然僵住。
那张印着"陈梓睿是小猪"的糖纸,此刻正静静躺在黑色笔记本夹层,压在写了三年的日记扉页。
晨光染白窗帘时,吴滐瑜在镇痛泵的嗡鸣中苏醒。
陈梓睿歪在陪护椅上浅眠,左手仍死死攥着他的病历。
染血的校服摊在膝头,露出腰间别着的素描本——最新一页多了幅速写:输液管缠绕的苍白手腕,血迹晕染成玫瑰,德语题词"Mein letzter Grund(我最后的理由)"隐在花瓣间。
他伸手去够床头柜的水杯,金属校牌从掌心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