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逼仄潮湿的房间不停***。
妈妈却说:“3天了,怎么还没死”;舅舅也附和:“早死早超生”。
我一脚踢翻了木门:“你们不给她治病,我给她治!”3天后,当我拿着638元回到病房时,妈妈早就扯掉了外婆的氧气管。
可十年后,我却做了和妈妈一样的决定......1徐秀花突发胃疼,妈妈将她送到了医院。
徐秀花得了胃癌,晚期!上午检查的,下午就出了医院。
院子里的橘子树,都开出了新叶。
徐秀花却在只能默默等待枯萎。
她浑浊的眼睛里常常含着泪水,这次她用干枯的手背随意在脸上一抹:“不治也好,不治也好,治了还浪费钱,圆圆还要上大学。”
妈妈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是冷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我,趴在外婆的怀中哭得颤抖。
小时候,有好多次都是这样。
记得,我抱着妈妈的大腿,让妈妈给买我喜欢吃的零食。
妈妈只是冷冷地撇我一眼,没再说话,而徐秀花却默默将自己挑选的蘑菇摘了出来,换成了我爱的零食。
她说:“不吃也好,不吃也好,吃了也是白吃,给我们圆圆吃,我高兴。”
我摸透了外婆的好脾气,这样的招数我使了很多次。
从那之后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我老人家***这么好的衣服,给我圆圆多买几件。”
“我用不着这么多钱,就给圆圆当压岁钱了。”
每回我都洋洋得意。
现在,听到这样的话,我却再没了得意的兴致,最爱我的外婆就要死了。
晚上,妈妈打电话给了舅舅,话中全是冷漠。
她说:“妈,得了胃癌,你回来吧!”第二天我醒来时,舅舅就已经守到了徐秀花的床前。
我想,舅舅和妈妈商量着应当就能把她送进医院。
两天后的半夜,我被徐秀花的呜咽声音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走到门前。
妈妈说:“3天了,怎么还没死”;舅舅附和:“早死早超生”。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们在默认外婆的死亡。
我一脚踢开了早就老化的木门。
我指着舅舅和妈妈的鼻子怒喊道:“你们不给她治病,我给她治!”2.那时的我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治好一个癌症到底需要多少钱。
凭借一腔莽撞,我将已经昏迷的外婆送进了医院。
妈妈和舅舅没有阻止我,我想他们应当是心虚的。
我将自己的全部的压岁钱都垫给了医院,一共5852元。
我以为这些钱起码够外婆支撑起码三天。
这三天,我去洗碗,发传单,捡垃圾,最后也只得了两百来元。
好在我聪明,我一边接了贴小广告的零工,一边又接了铲小广告的零工。
这一来一回,我什么都没干净赚380元。
我捏着638元来到医院,跨进病房,却看见妈妈正在整理外婆睡过的床铺。
我迷茫地质问:“外婆呢?”妈妈亦如往常的冷漠平静,她手上的动作没停,随意地说道:“死了!”“死了?怎么可能?外婆明明前天还是好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死了?”妈妈将徐秀花用过的尿盆扔进了垃圾桶,样子有些迫不及待。
她皱着眉有些嫌弃地说:“死了好,死了少遭罪。
她死了还弄了一身屎,害得我又一通好洗。”
我如遭雷击:“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把外婆藏哪儿了?”妈妈停止下了手头动作,似乎在忍耐什么,她忽地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被盯得有些发毛,气势瞬间弱了许多。
但我仍然不肯放弃追问,“外婆在哪儿,你们是不是又让她回家等死了?”我的声音太大,终于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他们议论纷纷,“哎呀,这家外孙还不知道呐,我中午听见隔壁老太太那呼吸机报警器一直滴滴地响,她女儿硬是没有一点反应,等到医生查房的时候才发现,这老太太死了一个多小时了。”
“对啊,对啊,我还听见,那医生问她,她还撒谎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就是这个女人嫌弃老太太难伺候,才故意扯掉氧气面罩的吧!”我听着一旁人的话,心凉了一半。
以我对妈妈的了解,我好担心她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用手指着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你扯了外婆的氧气管?”妈妈似乎也被这句话***到了,她的胸口上下欺负,嘴唇颤抖。
“是!那又怎么样?耽误了这么多天,尽是个拖累人的,她早就该死了。”
眼泪唰一下从我的眼中夺眶而出,我缓慢地摇头,不愿相信我的妈妈竟然是这种人。
“坏蛋,你和舅舅都是大坏蛋,我再也不想当你的女儿了。”
“啪!”一个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
妈妈迅速转过了身,决绝地说出“回家!”3徐秀花的葬礼办在农村,舅舅请了当地最贵的道士,从头唱到了尾,除了睡觉从没有停过。
我听说光是道士的钱就一万多,那铺满一院子的流水席面也是两万,’下葬的地也是最好的,光是抬棺的吉祥人就请了八个,七七八八加在一起竟然也有6万块钱。
我呆坐在徐秀花以前常坐的门槛前的木凳上,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进村的路。
那条路蜿蜒了好几百米,可路始终是通向徐秀花的家的,坐在这儿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看见进村的车辆。
忽然想到,这么多年,每到除夕前一天,徐秀花总能第一时间赶到路口,她总是笑眯眯地接过妈妈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然后故作嫌弃地说:“来就来,下次不要带这么多东西了,都留给圆圆也好。”
徐秀花这个老太太总是口是心非的,她明明那么喜欢妈妈带回来的东西,以至于一年到头,那些棉袄被褥用烂了也舍不得扔。
可她还是要每年都说那么一次“下次别带了。”
现在我坐在她坐过的位置,看着进村一辆又一辆的车子。
车子越来越贵,可这些里再也没了她期待的那辆。
那些人下了车,将纸钱和鞭炮随意丢在一个竹筐里,然后送上几百块钱,就和另外一群同样的人拉起了家常。
他们说话时脸都是笑着的,我一时也分不清,他们参加的是不是葬礼。
转头,舅舅给这些客人安排好座位,他似乎很高兴,拉着其中一个客人说:“三舅,好久没见,今天你一定要跟我多喝点。”
徐秀花还在时,三舅公也经常掂着一瓶赶场天打来的10块钱一斤的白酒,坐在里屋,他和徐秀花说说笑笑,亦如现在一样。
那时,他问徐秀花:“秀花呀,要是柱子还在就好了,就有人跟我喝酒了。”
柱子,我的外公,死了很多年,什么时候死的我也不知道。
许秀花也总是笑眯眯地说:“改天,让我幺儿跟你喝。”
现在,舅舅终于和三舅公坐在一起喝上了一百多块的酒。
但是徐秀花看不见了。
我看到三舅公满含期待地尝了一口那酒,然后,他就苦着脸说:“这酒,还没有我那10元一斤的好喝。”
舅舅陪着笑脸,点头应是。
我想他应该觉得农村人不懂酒吧,这一百多的酒怎么可能比十几块的还难喝?我没了兴致,站起了身,走到厨房的门口。
妈妈在帮着流水席的厨子烧火。
火光烧得不是很旺,但还是将她的脸烧得通红。
她坐在矮凳上,佝偻着背,侧着脸。
一瞬间,我有些迷糊了,这张脸真的像极了徐秀花。
徐秀花也是这样,她总会坐在柴火堆的面前,和蔼地问:“圆圆冷不冷,要不要过来烤火。”
火光映在徐秀花的脸上是温暖的,柔和的。
她总是包揽了厨房里所有的活,她说:“年轻人,不会用农村的东西,你们就烤火就好了。”
她还会调皮地问:“我们明珠,要不要也到这里烤烤火?”妈妈的答案总是否定的,她已经过了那个躺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纪。
火光越来越红,妈妈似乎也被烫到了,她啊的叫了一声,然后用清水不停冲洗脸部。
我看到,她的脸被烤得通红。
是啊,外婆说过,烤火的时候不能太近。
妈妈出了厨房和舅舅一起招呼客人,头上的米白色孝布那样显眼,但孝布下面却是一张红润明媚的笑脸。
很是讽刺,毕竟十几年前的录像里,外婆胸前别着红花,看着妈妈出嫁的那时,外婆是哭着的,她比谁都伤心。
妈妈开心的张口:“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来参加徐秀花的葬礼,各位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就跟我和我哥哥说。
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众人齐齐举杯,表示谅解。
我看到一张桌子10个人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是沮丧的。
唯一哭的是那个尿了婴儿,可周边的大人却笑得更加开心了。
我站在台阶上木然地看着前院满堂欢笑的众人,然后转身看了看牌位后面孤独躺着的棺材。
我的眼泪再次如泉水落下。
4徐秀花的葬礼持续了三天,下葬时,那个道士说:“未满18岁的,属鸡的,属羊的,八字冲了,见不得逝人的真容,要回避。”
我是个既没满18岁,又属鸡的。
我不明白,那是我的亲外婆,为什么她的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
我想要反抗,还没开口,妈妈就走到面前,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劝你不要在外婆的葬礼上闹事,你也不想闹得很难堪,让你外婆死了都不安生。”
我的指甲嵌入了掌心,为了外婆最后的平静,我只能慢慢地转过了身。
舅舅请来的哭丧婆,很是称职,她的哭声很大,很悲惨。
害得我又掉了些眼泪,泪水溅到泥土上,不知道是否会滋养到地下的许秀花。
道士嘴里默念几声,一把火烧光了二十来平的纸扎楼房,妈妈一把扯掉了我头上的孝布,交给舅舅裹成球在火堆中来回传了3遍。
然后所有的孝布都被丢进了火中,一烧殆尽。
他们说这是为了让逝者在底下也想念亲人时能拿出来看看。
至此,许秀花的葬礼结束。
人艰难的活在世上需要两万多天,但死后却只需要短短三天,世上就再也没了这个人。
院子前的橘子树叶得更好了,可是外婆再也吃不到了。
我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我再也不想看到冷漠的妈妈和舅舅。
我早早的上了床,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外婆的声音总在我耳边激荡“圆圆,原谅妈妈吧!”看吧,外婆死了也舍不得怪任何一个人。
妈妈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冷漠。
睡不着,我所幸穿上衣服起来,我打算又坐回那个凳子上,看看徐秀花无数个孤独的夜晚都是怎么熬过的。
凌晨2两点,堂屋的灯还亮着。
妈妈和舅舅还没睡觉。
我想他们应当还要整理外婆遗留下来的财产。
昨天我听到亲戚说过:“院外的土地是国家的,但每年都会有补助;徐秀花的衣柜的暗箱里还有几个袁大头,那应该值不少钱;还有,她这么多年省吃俭用肯定也存了不少钱,不说5万,两三万肯定有嘛!”当时我就想,如果徐秀花真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用来给自己治病呢?徐秀花的遗产应当有很多,这个时间了妈妈和舅舅都还没有歇下。
我将耳朵靠近了木门,最先听到的却是妈妈崩溃的哭声,她喊:“哥哥,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舅舅沉默半晌说道:“我也没有妈妈了。”
我怔愣,我的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