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衣春原本皱着的苦瓜脸一听到这话,就变得更像秋天里的菊花。
她顺着声音望去,就瞧见男人躺在稻草上,中气十足地朝她打招呼,眉眼上处处是朝气,仿佛受伤地快要见十殿阎王的人不是他。
男人这几日一首呆在破庙,胸口原本破了一个洞,也许是命不该绝,巷子里的杜瞎子真的算是有几分本事,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这家伙活了能说话了。
只是杜瞎子是游医,救了命,却不能保证对方活蹦乱跳地站起来,赶紧带着小麻烦离开这是非之地。
于是巷子里的几户人家埋下了这个大秘密,为着恩情咬碎了牙藏起来了这一大一小。
男人身上血腥气不散,头发和血糊了一脸估计也没想起来打理,可是依然可以看出俊朗的皮相。
魏家人都人高马大的,似乎祖上有着北方的血统。
他的一半脸隐在光影下,午后的阳光上只见一道血色贯穿整个面孔,生生让这副俊俏皮囊变得戾气十足,杀相尽显。
苏衣春抬头望着被扒了金身的佛,再见这个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真的同之前几个月打马穿街的风流小将军对不上号。
苏衣春即使再不耐烦,也是顾忌着对方的情绪回道:“没肉,我们的银子都给你抓药去了,没什么闲钱给你买荤腥,红肉是发物,你也不能吃”“唉,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小丫头,你说我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小将军摇头,面上带着笑意,可笑不达眼底。
他家虽说算不上多富贵人家,只是靠军功发家,但是眼下他己经形同废人,还带着幼弟东躲***,靠着他人来保平安。
他若不是当时穿的护心甲,李肃这厮又是个粗心大意的,只将他与父亲祖父埋在万人坑里没有再给他来上一刀。
只怕幼弟如今的日子会过的更加艰难,一个十岁孩童如何躲过重重杀机安全返回魏氏的属地上。
“你弟弟呢?”
苏衣春不太想接话茬,她不是真正的八岁小孩没心眼,也不是真正的良善之辈。
“他去外面找吃的,你们三西日才送一回吃食,我们也得保证自己能在在荒郊野外活下来~”剩下的话,苏衣春没听。
救人的当天,她就后悔了。
君不见,古往今来,这些大人物的生全是以小人物的尸骨堆成的,她一时的善心带来是何结果,她也不确定。
她不想拖累父母,也不想好不容易安稳的生活变成灰烬。
所以苏衣春有些怨恨,恨这个魏家人为何没有死透了,为什么要在她拿他身上的玉佩还活着,还要拼命地喘气,让她看见,恨自己的良心为什么没有黑彻底,在这个世道上有良心并不是什么好事。
“丫头,小小年纪,别这么死气沉沉的,哪有小姑娘活泼天真的样子,我郑家小表妹年纪同你差不多,可是天天闹着要仆人替她捉蝴蝶”魏保虽然受伤了,身为武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他知道小丫头不喜欢他。
他不知道小丫头对他哪来这么大的敌意,救了他不假,又费劲把他拖回破庙里,请来游医又送吃食。
可她却脸上总是不高兴,脸黑地本来就长脸的脸蛋显得更长,细长的眼睛更加像狐狸。
苏衣春听着他的话没说话,只是把魏小将军的脸蛋翻过去,拿手帕给他擦脖子,拿杜瞎子给她的药粉给人上药。
魏保疼的呲牙咧嘴,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低声道:“唉唉唉,轻点,我这是脖子,不是石头”见对方没反应,更是放轻了说话“小丫头,你救我兄弟二人性命,是我们再生父母,等我兄弟二人脱困,必报你的恩情…”苏衣春拿出自己的手绢,拧开水壶倒出一些凉水替眼下之人搽脸上的血渍,她老早就看着对方这副邋遢样子不顺眼。
片刻后才凉凉道:“魏小将军是我们西西街的恩人,并不是我要救你,是西西街的大伙儿要救你”“魏老将军昔日与人和善,你又平日予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土地和籍贯,给予便利,是我们欠你的,但救你是大家的决定,不单单是我。”
见血色被擦干净,苏衣春的强迫症终于好上一些。
她首起身子离开几步远的距离,双膝触地,跪下,额头在手上:“还望贵人在脱困后饶我们性命,让我们能够平安度日,我们保证不会透露贵人行踪。”
魏保不笑了,开始审视眼前的八岁女童,小小年纪,却聪慧过人,看起来实在不是平庸之人。
他六岁就跟着父亲祖母上战场,可没见过这么有主见聪明的孩童。
就像小孩身体住着一个成人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他六岁就跟着大人学枪学刀,而弟弟更是出生在军营里。
这世道早慧之人何其多。
龙有困浅滩之时,可大恩如大仇,他确实动过等祖母那来人,将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消息的人给全部处理干净的心思。
乱世里无毒不丈夫,那乔家也不是背信弃义,打仗打到一半跑了,害的他魏家主脉差点尽数断绝。
魏保抬起手指了腰上的玉佩,对天发誓:“我魏保以魏氏一族发誓,等此间事了,绝不作忘恩负义之辈。
绝不带累西西街的家家户户,若有违反,必五雷轰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苏衣春踮起脚尖才够到贵人的马匹,如今用粗麻手绢浸着凉水贴上他脸颊依旧知道生死面前大伙儿还是不一样的。
她放低姿态,俯首触地仍希望贵人能够信守承诺,放她们西西街一条生路。
血痂在地上晕成褐色的花,她盯着那团碍眼的血渍,仿佛又看见若干前自己自以为是时,飞溅在青砖上的朱红和被蒸熟的骨肉。
她知道在这些大人物眼里,她们这样的人的命甚至比不上牲畜。
"西西街二十三口破落户的命,都在魏小将军一念之间。
"苏衣春额头依旧触地,八岁女童的嗓音还带着稚气,吐字却如刀刻般清晰:“贵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多行善事结善果,此誓若违背,三代必亡”这誓言太重,魏保还在犹豫着,但是欺负一个孩子,却是有违他的良心,挣扎起身欲扶起苏衣春。
“玉佩。”
他忽然仰头撞向身后的佛像,神佛无言,剥去金身的佛慈悲看向众生,震得伤口迸裂。
原来包扎好的伤口崩裂,血珠顺着下颌滑落,正滴在苏衣春面前的空地上。
"解下来,我答应你。
"女童瞳孔骤缩,抬头指节泛白地拽下那块缠着金丝络的羊脂玉。
暖玉触手生温,雕着魏氏家徽的睚眦兽却在日色下泛着冷光。
"魏氏先祖在上,我魏氏必善待西西街二十三户人家"二十出头的小将军即使落魄也是森然发亮,他咬破舌尖将血沫啐在玉佩表面。
暗红液体顺着睚眦张开的利齿蜿蜒,竟诡异地渗入玉纹之中。
"若违此誓,叫我魏家儿郎世代受万箭穿心之苦,三代而亡。
"刚发完誓言,魏保就远远听见有人跑了过来。
“小春,你起来。”
“我哥是不是死了,你可别吓我”十二岁的男孩子手里抱着一堆柴火和野外摘的野果,脸上灰扑扑的,可精气神十分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