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十分困惑,为什么只有哥哥才能是雄鹰?”
“哪怕可以成为一只会飞的秋蝉,我还没去过中原,还没见过京师的雪是什么样的。”
“我好想看看,属于我生命之外的东西,会有多耀眼。”
忽有孤鸟的悲啼刺破了静谧,我如梦初醒。
城门紧闭,西野肃杀,血染大地。
黄昏降临,宫内黯然无光。
这是南垣与北宁战火持续的第三天,八方风雨,天下大乱,皇宫却传来明日立后的消息。
大婚前日,周生虞坐在梳妆台前,一袭嫁衣如火,凤冠霞帔。
她的妆容很精致,本就白皙的脸上涂抹了一些面脂,红纸点唇更加红润,可如花似玉的少女却失去了以往的活力。
初桃停下手中梳发的动作,疑惑道:“娘娘,您即将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为何愁眉苦脸的?”母仪天下?周生虞黯然抬眸,冷笑一声。
盛世将枯 ,大厦将倾,城外狼烟腾腾,又何来母仪天下?她笑了笑,故作淡然道:“我怎会不高兴呢?
人这一辈子,若能坐得上这个位子,受万人瞻仰……”话中一顿,“也算值了”这西个字实在无法脱口而出。
她出生时天降祥瑞,族人都说她就是当皇后的命。
部落被灭时,无人告知,被强娶强嫁,跌入深宫。
如今天下战乱不休,人们皆信皇帝残暴昏庸是假,满城传自己红颜祸水却是真的。
笼中鸟,何时飞?她放下握在手中的青簪,自嘲笑道:“我这一生,不曾愧对哥哥,不曾愧对北宁,可我却亏欠我的族人,以及拼死护我却被连累的他。”
一提到口中的“他”,周生虞的眼中仿佛有千般话语,无止尽的愧疚却让她欲言又止。
“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提起他们。”
真是可笑又可悲。
短暂叹息后,她将青簪封入木盒,交到初桃手边,手顿了顿,嘱咐道:“将它埋在梅海,这是我此生最后所愿。”
“娘娘……”初桃嘴角张了张,接过了盒子,一时难以启齿,摸不着她心中所想,也猜不透她即将做什么。
梳妆后,周生虞招呼侍女们下去,提起繁重的嫁衣,登上高耸的城楼。
她的背影被夕阳拉的很长,风牵动起凤冠上的金色步摇,璀璨生辉。
烽火燃燃,腾腾狼烟遮盖了如血残阳,震天的刀剑声浪里夹杂着无数战士的哭喊惨嚎。
血染长河,尸横遍野。
那个男人却依旧冷眼,一袭黑色龙袍傲视一切,剑眉凤目,一身雍容华贵不可掩饰,仿佛视城下一切皆为草芥。
周生虞眉眼带笑,轻声唤他:“陛下。”
男人见了她,目光变得柔和几分,匆忙前去握住她的双手。
她的手太冷了,冷得像是被冰雪覆盖,没有一丝温度,连弯曲都是艰难的,只能任由寒凉深入骨髓。
“阿虞,你怎么在这?明天就是封后大典,你若是冻坏可不妥,我叫宫女送你回去。”
这些嘘寒问暖的假情假意,还真叫人作呕。
周生虞扯了扯嘴角,阻止了他的喊话,看着他道:“陛下,你不是说过想跟我一起吗?”
话毕,还没等到他回答,自己就被拉入一个冰冷的怀抱,抱她的人用修长的细手轻轻为她整理脸上的碎发,还不时垂眸看向怀里的人,显得珍视至极。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明日结为帝后,就能永远在一起,我们会有一个家。”
周生虞闻言,轻蔑地笑了。
城下烽火延绵,他心中却只有儿女情长,何为家,何为国,他可曾想过,又可曾想过为此浴血奋战的战士们,他们有没有一个家?曾经他总是这样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对他笑笑啊。
每次阿虞都只能默不作声。
如今北宁被打得溃不成军,看着匆匆赶来狼狈不堪的诸侯,她仿佛看到了这座大厦将倾的未来。
她终于笑了,一次,两次。
她笑得癫狂。
“好啊,那我们不分开了,我们共赴黄泉可好?”她的笑带着那种难以言喻的疯狂,笑声中夹杂着喘息,鲜血的腥味在口中蔓延。
“噗。”
喷出的这口血沾染上了男人的黑色龙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生虞朝着对面的两名侍卫一抬手,像是下达某种命令。
那两人却愣在原地,不知何时眉间己然皱深。
为了别人的家国存亡,值得吗?她今日死在这,千百年后又有谁会记得她,更别说感激她。
曾经总有人问她执的是什么道,她的道又是什么。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她丝毫没有犹豫,一把推开这个怀抱,那两名侍卫猛地回神,立即从身后将男人死死按住俯首在地。
萧祝澜乍然愣在原地,一切都发生得都太猝不及防了。
“周生虞,你想做什么?!”
他瞪大双眼,竭力嘶吼着,拼命地想从这两双强劲的手中挣脱开。
周生虞轻轻擦拭嘴角边的血迹,目光冷厉道:“萧祝澜,可惜了,你不是想要滔天权势吗?
现在恐怕得为整个萧朝殉葬了。
其实你早该想到的,我早己做好了安排,将草原兵权交到南垣手上,只要他们放过北宁百万性命。”
“以此为前提,再加上我一人之命。”
她一字一顿结束了最后一句话,嘴角轻轻扬起,笑中裹满绝望,并带着哭泣的意味。
无路可逃,她也无需再逃。
她释然地闭上了双眼,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夕阳是那么美好,那么耀眼。
“萧知雨,北宁我护住了。”
“若到了下辈子,你还会愿意见我吗?”
不会了。
不会的。
最后,她的笑容与这城破的火光交映生辉,当着五十万大军,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鲜血染红了夕阳 。
纵身一跃的那一刹,他彻底慌了,迅速挣脱了侍卫渐渐松懈的束缚,却早己来不及拉住她,城下厮杀声戛然而止。
她随着远方的孤鹜一同跌落暮色,裙角勾勒了夕阳的光,眼前渐渐浮现出生前的回忆……一个和蔼可亲的身影端着一碗热乎的肉汤,笑着朝她招手,嘴里念叨着:“阿虞,快到阿娜这来,这是我新熬的肉汤,快来尝尝。”
她的样貌逐渐模糊,眼前出现另一个人,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将跌倒在地的她扶起,轻轻揉着她的脑袋,语气柔和道:“妹妹,你就是性子急了点,骑马射箭不难的,慢慢来,哥教你。”
画面一转,仙雾缥缈,亭台楼阁,那是她生前最向往的风景。
那位鲜衣怒马少年郎,在冰天雪地中笑眼盈盈朝她伸手,轻声唤她“周生小姐”。
“我来接你了。”
这样,就能回家了。
韶文十七年,萧朝灭了,天下易主,世间不再生灵涂炭,百姓不再颠沛流离,人间却多了一抹艳红。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若以我一人能换取百万百姓的性命,就算蹉跎一生死在这沙场上,也算是一件幸事。”
这是她中遗书所道。
那天,京城下起了这个冬日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白雪覆盖了朱红的宫墙,红砖黛瓦,尽显繁华。
她终于能静静地看一场干净的雪了。
城郊外的萧声穿过街巷,可惜她己无力再回望。
雪落故里,一枕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