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蹲下身轻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
"他缓缓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凌乱发丝间露出青紫的淤痕，校服领口还沾着泥渍。
"这些伤...是有人欺负你吗？
"男孩蜷缩在墙角，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哽咽：“他们打我……还在学校孤立我……”叶知秋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攥紧校服袖口，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也是。”
母亲的声音像一根钝刺，在耳蜗深处反复搅动："让你好好上学，怎么还学会打架了？
""家里供你读书容易吗？
忍忍就过去了的事......""你不去招惹，人家会无缘无故欺负你？
""一个巴掌拍不响。
"叶知秋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
在枕头上投下一道惨白的裂痕。
她抬手摸到脸颊上的湿意——是泪。
原来......都是梦。
叶知秋猛地坐起身，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
她盯着窗外泛青的天色发了几秒呆，机械地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又是这个梦。
每次梦到，准没好事。
叶知秋机械地完成晨间仪式：冷水拍脸、描眉画唇、囫囵吞下烤焦的吐司。
发动机轰鸣时，后视镜里映出她空洞的眼睛——又是沿着同一条街道，驶向同一栋写字楼，开启她两点一线的生活，周而复始，没有意外，也没有期待。
叶知秋踩着高跟鞋冲进写字楼大厅，电梯间的数字正无情地跳向"8"。
她咬咬牙，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
叶知秋气喘吁吁地停在打卡机前，电子屏上的红色数字刺痛了她的眼睛——9:01。
她攥紧工牌，脑海里己经浮现出组长那张拉长的脸，和那句拖长音的"叶——知——秋——"。
"啧，又要听那套时间观念的说教了..."叶知秋深吸一口气，嘴角熟练地上扬十五度——那是她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的"职场标准笑"。
"早啊组长~"她推开办公室门，声音甜得能掐出蜜来，"今天堵车，真是抱歉呢~""哎呦喂~我们小秋这是踩着点来给新部长表演闪亮登场呢？
"组长斜倚在工位隔板上，尾音拖得老长，"新部长前脚刚进会议室，你后脚就迟到——该不会是故意想让人家记住你这张漂亮脸蛋吧？
""还不进来？
等着我八抬大轿请你们呢？
"组长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眼白一翻，活像条被踩了尾巴的京巴，"新部长可就在里头——某些人要是连累全组扣绩效..."尾音故意悬在空气里，晃悠悠地吊着所有人的神经。
叶知秋将挎包重重地甩在工位上，皮质包角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该死，要扣全勤就扣，哪来那么多屁话。”
叶知秋小声嘀咕肩膀突然一沉。
刘倩倩凑过来，身上飘着廉价的香水味："倒霉催的~"她朝会议室努努嘴，"这老东西半年就准点来这么一次，偏让你赶上了。
"推开会议厅沉重的隔音门，叶知秋的瞳孔微微收缩——三十七把椅子严丝合缝地围成同心圆，每个座位都嵌着西装革履的躯体。
空调冷气中浮动着此起彼伏的笔记本开机声，像一群电子蟋蟀在集体鸣叫。
她数着地砖缝走到唯一空着的座位，椅背上用便利贴粘着”销售二组-叶知秋“的字样，墨迹还没干透。
部长缓缓起身，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指尖轻轻掸了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他的目光在会议室巡弋一圈，最后落在叶知秋身上，停顿了半秒，"我是新任部长陆远。
"一米八的挺拔身形在会议室投下一道优雅的剪影。
他唇角微扬，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很荣幸能与各位共事。
"阳光透过落地窗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衬得他白衬衫的领口愈发清爽。
没有镜片的遮挡，那双含笑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温润，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男性特有的从容气度。
部长修长的手指轻点遥控器，投影幕布亮起简洁的思维导图。
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露出手腕上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为他温润的气质平添几分神秘感。
叶知秋的笔尖突然顿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
"陆远..."她无声默念这个名字，余光里是部长线条分明的侧脸。
某个模糊的记忆在脑海边缘闪烁，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怎么也抓不真切。
会议结束后，大家安静地回到各自工位，继续手头的工作。
"听说新部长是集团最年轻的部门负责人...""刚才他看我那眼，我字都写错了..."刘倩倩转着钢笔突然压低声音："你们发现没？
他解西装扣子的动作像拍杂志..."叶知秋翻开笔记本，开始整理刚才记录的会议要点。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电话***，一切又恢复了平常的节奏。
"叶知秋，"部长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助理探头喊了一声，"部长让你现在进来一趟。
"办公室里敲键盘的声音顿时轻了几分，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悄悄跟了过来。
"不会是因为早上..."刘倩倩的圆珠笔在指尖转了个圈，欲言又止。
周围几个同事交换着眼色，窸窸窣窣的议论像雨前的蚂蚁，沿着工位间的隔断爬行——"新官上任三把火啊...""管考勤的明明是人事部...""听说这位最讨厌不守时的..."指节在玻璃门上叩出三声轻响。
"进。
"门内传来低沉的男声。
叶知秋推门时悄悄吸了口气："部长，您找我？
"她的声音像被熨斗烫过一样平整，只有攥着门把的指尖微微发白。
部长的目光落在叶知秋身上，唇角微扬："请坐。
"他的视线没有移开，仿佛在确认什么似的，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叶知秋。
"那声音像是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带着一丝微妙的熟稔。
空气在沉默中逐渐凝固。
“部长？”
叶知秋试探性开口。
部长突然回过神来，略显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刚才走神了。
"他翻开桌上的文件："我看过你的销售报告，做得非常出色。
"钢笔在纸面上点了点，"特别是A区那个项目，很有想法。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希望以后能多交流。
"就这？
刚才全组开会时明明能当众表扬，现在却要单独叫她进来？
她垂下眼睫，藏住眼底的疑惑："谢谢部长肯定，我会继续努力。
""部长，您还有其他指示吗？
"叶知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指尖悄悄松开了攥皱的群角。
"暂时没有了。
"部长合上文件夹，金属钢笔在桌面轻轻一磕。
钢笔突然停在文件上。
"小秋，"他抬起眼时，那副公事公办的面具出现了裂缝，"真的不记得我了？
"叶知秋的身体在半空中凝滞了一秒，又缓缓落回椅面。
“抱歉部长，我没什么印象了。”
部长轻笑一声，向后靠进椅背："也难怪认不出。
"他手指划过自己瘦削的下颌线，"我比高中时长高了也瘦了。
你有一个同学李璐璐，他男朋友比你小一届叫崔东。”
叶知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陆远？
"她声音突然拔高了八度，又猛地压下来，"那个...崔东身边的小跟班陆远...."陆远忽然笑了，眼角泛起细纹："原来在你记忆里，我只是个小跟班？
""我没那个意思。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学生时代的事，早就翻篇了。
"办公室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现在您是部长，"她抬起眼，公事公办地微笑，"我们只需要保持工作关系就好。
"阳光在她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恰好遮住了眼底闪过的情绪。
"如果没别的事，"叶知秋站起身，职业裙角有一丝丝的褶皱，"我先回去处理A区的数据了。
"她的转身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办公桌上那盆绿萝的叶片轻轻颤动。
玻璃门缓缓合拢，将她的背影一寸寸吞没。
陆远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这个曾经在放学路上看了两年的背影，却在往后六年里，成了午夜梦回时最清晰的幻影。
钢笔在文件上洇出一小片墨迹。
"终于见到你了，叶知秋。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办公室的空气突然凝滞。
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像是要把这一刻切割成梦境与现实的碎片。
"不用再在梦里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