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着凌晨三点保存的图片，一组她两年前为《走进地理》拍摄的野外摄影作品。
那时的她还能为了等待一只雪豹的出现，在恶劣的环境下蹲守三天。
手机振动起来，杨女士的头像在屏幕上跳动。
“小雨，到月峰镇了吗？
晚上睡的怎么样？”
杨女士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温暖中带着担忧。
“嗯，挺好的。”
秦绪雨揉了揉太阳穴，“表姑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叫楚连绵的男生？”
“对，是个很安静的年轻人，在那儿开了家咖啡店。
秦昕说他泡咖啡的手艺不错，就是性格有些孤僻。”
杨女士顿了顿，“小雨…真的不需要我过来陪你吗？”
“妈，我只是回来休息两周，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秦绪雨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林姐己经帮我把所有工作都推后了。”
挂断电话后，秦绪雨走到窗前。
昨夜的大雨己经停了，小镇在明媚的阳光下苏醒过来。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咖啡店的后院，一个穿着深蓝色毛衣的身影正在整理庭院里的盆栽。
楚连绵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那些植物，他弯腰检查一株看起来有些蔫了吧唧的薄荷时，后颈处的脊椎骨在衣领下若隐若现，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秦绪雨的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那是摄影师看到完美画面时的本能反应。
半小时后，洗漱完毕的秦绪雨下楼来到咖啡店，与昨晚的空荡不同，此刻店里坐着几位客人，大多数都是镇上的居民。
楚连绵站在吧台后操作着咖啡机，蒸汽升腾间，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朦胧不己。
“早上好。”
秦绪雨走到吧台前，“有什么推荐的吗？”
楚连绵抬眼看了她一下，语气没昨晚那么冷，“手冲的耶加雪菲，或者意式浓缩。”
“那就手冲吧。”
秦绪雨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划伤的。
楚连绵开始准备咖啡，动作行云流水：磨豆、温杯、注水…每一个步骤都精确的像是在进行科学实验，当热水接触到咖啡粉的瞬间，一股带着果香的醇厚气息弥漫开来，秦绪雨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那些咖啡粉在滤杯中慢慢膨胀，像是有了生命。
“你的手法很专业。”
她忍不住道。
楚连绵继续手上的动作：“在国外学习过两年。”
“所以你之前在国外？
为什么选择来月峰镇开咖啡店呢？
”动作停顿了几秒，随后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这里安静。”
楚连绵将冲好的咖啡放在秦绪雨面前，琥珀色的液体在白色瓷杯中微微晃动，波光粼粼的，秦绪雨尝了一口，明亮的酸度后是很醇厚的口感，比她喝过的任何咖啡都要层次丰富。
“很好喝很独特的口感！”
她抿了抿嘴唇，清香在唇齿间久久停留。
楚连绵嘴角微微上扬：“这些咖啡豆都是自己烘培的。”
“哇，太厉害了！”
她由衷赞叹。
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微笑，却让他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
“绪雨？
是绪雨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进来，视线望着秦绪雨。
“我是。
您是…？”
“我是林老师啊！
月光中学的美术老师！
你小时候我还教过你画画呢！”
老妇人激动地说，“听说你成了大摄影师，还在国际比赛上获过奖？”
秦绪雨瞬间感到一阵热意涌上脸颊：“没有没有，只是一些小奖项…”“太谦虚了！”
林老师转向楚连绵，“小楚啊，你不知道吧？
这丫头可是我们月峰镇出的第一个艺术家！
她拍的照片还上过国际展览呢！”
楚连绵看向秦绪雨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讶异，这让秦绪雨如坐针毡。
自从那次拍摄失败后，“艺术家”三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秦绪雨勉强笑笑，迅速转移话题，“林老师要喝点什么？
我请客。”
“嗐，我一个老太婆喝不惯这些东西，这都是你们年轻人喝的。”
林老师笑了笑，随后摆了摆手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去。
林老师离开后，咖啡店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楚连绵擦拭着己经干净的咖啡机，秦绪雨则假装对墙上的风景照产生了浓厚兴趣。
那是一些黑白风景照，拍摄手法很业余，但是取景角度别具一格。
“这些都是你拍的么？”
秦绪雨指着墙上的照片问。
楚连绵摇头：“这些都是前任店主留下的，听说是个登山爱好者。”
秦绪雨走到照片前仔细端详：“嗯……构图不错，但曝光处理的不好。
这里，还有这里，细节都丢失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职业习惯让她不自觉地用专业眼光评判一切图像，这在社交场合往往显得些许傲慢。
但楚连绵似乎并不在意：“你会修图？”
“当然，这是摄影工作的一部分。”
楚连绵犹豫片刻，突然走向储藏室，随后拿出一个满落灰尘的相框出来：“这个…可以修复吗？”
相框里是一张严重褪色的老照片，隐约可见是一对中年夫妇站在咖啡店门前，中间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秦绪雨立刻认出那是年幼的楚连绵，尽管照片己经模糊，但那双眼睛似乎没有变化。
“嗯…可以试试。”
秦绪雨接过相框，“但是需要先扫描成电子版再打印出来，你这里有打印机吗？”
“没有，不过镇上的文印店应该有。”
秦绪雨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取出这张照片：“这是你父母？”
“嗯。”
楚连绵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去世后，这家店关闭了很久。”
秦绪雨想起昨晚雨中楚连绵看似痛苦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正想说一些安慰的话，风***突然响起，一群喧闹的游客涌入咖啡店，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那我先上去整理照片了。”
她收起照片，“谢谢你的咖啡。”
回到楼上，秦绪雨将那些老照片平铺在扫描仪上。
随着机器的运转，泛黄的照片逐渐在屏幕上清晰起来。
她开始用软件一点点修复那些损伤的部分，这个过程让她感到十分平静。
窗外，乌云再次聚集。
当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时，秦绪雨听到楼下传来咖啡店关门的声音。
她走到窗前，看见楚连绵站在窗边，仰头望着天空，眉头微微皱起。
那一刻，秦绪雨突然明白了“小雪·Lesser Snow Cafe”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