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变化的很快,两柱香的功夫,漫天的黄沙荡起,漩涡般的气流在商队附近聚集,驮夫们死死的拉着缰绳,控制受惊的骆驼,驼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那是什么!”
一人惊呼。
西北方,一个黄色的尖如同破土树苗拔地而起,很快与天幕连接,尽管戎刺不停催促,那些不听话的骆驼仍拖着商队的脚步,他们只能看着它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几乎占了的半个视野,黑压压的,随时要倾下来。
黄风!
有人跪下来,绝望的叫出这个词。
它是通天的圆柱,避无可避的死神,风与沙子这两种最无情的东西合在一起,用炙热与无孔不入堵死所有生命的活路。
它是塔纳什中的最凶恶的东西,没有半点预兆,总是突然出现在沙漠中的某个地方,不知吞噬了多少妄想穿行沙漠的人。
只有沙漠里最有经验的老人才能通过点点迹象预测黄风的到来,老泉就是这个老人。
“你不是说,在我们到之前不会遇到黄风吗。”
戎刺望向西北,看着那根拔地而起的黄柱越来越近,酝酿着死前的平静。
老泉往后倒退一步,摇着头喃喃的念着“不可能,不可能啊,这个月份……”“什么不可能!”
戎刺抓着老泉的领口,指着西北方吼道“那是什么东西?
黄风!
你个老匹夫,要害死我们!”
他花了重金请这个号称全塔纳什最有经验的向导,为的就是在这个凶险的季节横穿沙漠——他们是这个时间段唯一的商队,前往楼兰用丝绸换取宝石和香料,以此大赚一笔。
出发之前,重金聘请的老泉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遇到黄风,现在呢?
整个商队都要死在这里!
“我算的没问题!”
老泉抓着戎刺的手大叫“我在这里住了五十多年,从来都没有带错路!
除非、除非……”除非什么?
三个字眼从老泉的嘴里飘出,戎刺还没来得及问,就被一阵大力抛上天。
海,海,到处都是海,可沙漠里哪有海?
那是沙子组成的海洋,到处都在涌动,到处都在翻腾,一层层沙浪拍在人的身上,骆驼的***,人的尖叫声、惊呼声全被淹没在狂热的风中,戎刺感觉自己像锅里的菜一样被颠起,又被拍到地上,脑子里只剩下刚才老泉诉之于口的三个字。
塔姬野。
那是在沙漠中流传的一个古老传说,黄风其实就是塔姬野的化身,她是沙漠女神最小的女儿,喜欢戏弄旅人,玩高兴之后再把他们吃掉。
戎刺看到离自己最近的老泉被一波沙浪狠狠地拍进地里,接着他也摔到地上,撞了个七荤八素,眼前白一片黑一片,等他能动的时候,周围己经安静下来。
就这么结束了?
他晕晕乎乎的爬起来,凭着记忆赶紧把埋了半个身子的老泉挖出来,扇了两巴掌,打出半嘴沙子,人还活着。
老泉满脸是血,勉强睁开眼,虚弱的拉着戎刺的袖子,指着一个方向,戎刺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空气中弥漫着沙尘,到处都是黄色,几乎不能视物,在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像,像是块巨岩,可这大漠本该只有一望无际的沙子,连棵草都难找到,这石头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
黑影离他们不远,好奇心驱使着戎刺慢慢的接近。
空气中的细尘逐渐沉淀,视野一点点清明,戎刺站在那个东西面前,看着它的全貌,如同木偶一般呆住了。
那是一条巨大的沙虫,只有小半截露在外面,盘曲着,有水缸粗细,不知道埋在下沙子下面的身体能有多长。
虫子的头部正对着戎刺,如果那个地方可以称为头的话。
沙虫没有眼睛,只有像管子一样的身体,戎刺可以看见它腔体内部密密麻麻盘旋的无数牙齿和红色的肉壁。
但这都不算什么,因为此刻,这只沙虫一动不动,被封在了冰里。
在这个塔纳什,千里的赤地,头顶着艳阳,空气中没有一丝水份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冻着沙虫的冰雕?
他打了一个哆嗦,此时才意识到周围的温度有多么低。
“咔嚓、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从冰雕内部传来,就在戎刺惊奇的注视下,这座巨大的冰雕碎成齑粉,周围的气温急转首下,简首能与夜间的沙漠媲美。
那个古怪的人就是出现在这种时候。
“他”穿着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黑色长袍,居然不嫌热。
身上没有行囊,没有包裹,没有同伴,孤身一人,脸上扣着一副白色的木制面具,处处透着怪异。
“他”朝着戎刺走过来,伸出黑袍里苍白的手,戎刺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后爬。
“您莫非是仙人?”
老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干净的血印,见那人没有取他们性命的样子,壮着胆子问道。
他活的久见多识广,听说过有神通大能之人。
“仙……人?”
黑袍人吐字模糊。
老泉把戎刺拉起来:“那条大沙虫子怕就是塔姬野的真面目,这位仙人救了我们。”
“原来您就是仙、仙人啊”戎刺抓着老泉的胳膊,两股战战,人总是对自己不能理解的强大力量感到恐惧。
黑袍人只是站在原地。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老泉有模有样的做了个揖:“多谢大仙的救命之恩,只是我们现在深陷大漠,人和货都被吹跑了,没有可以回报的东西,可否告知您的大名,我们出去之后必有重谢。”
“不。”
老泉刚想说些什么,黑袍人又道:“我,路,出去。”
暗哑模糊的声音听得很费劲,老泉在原地比划了一阵,大致猜出了“他”的意思。
“恩人是找不到出沙漠的路?”
黑袍人点头。
“太巧了,你救我们真是救对了,我在这个地方住了五十多年,没人比我更熟悉这儿,不出十天我就能带恩人走出这里。”
戎刺咬着老泉的耳朵,到底是商队的头,对老泉擅自做决定很是不满“你疯了,让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跟着我们?
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老泉心里早有计较“你没看见它能让那条大虫子结成冰吗?
我们现在捡了一条命,货都不知道被吹到哪去了,带的干粮还能找回来,水呢?
怕是早撒光了!
没有他,我们能走出去?”
戎刺无话可说。
老泉又上前跟黑袍人比划了一阵,笑容堆满了脸上的皱子。
在黑袍人的帮助下,他们很快把商队的其他人都找到了,只有5个倒霉蛋埋的太深,挖出来的时候己经断气了,只能匆匆安葬,带着他的衣服回去,又花了半天时间,找齐了骆驼,清点货物,重新上路。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刚开始,商队还畏惧于黑袍人的神秘,不敢跟他搭话,只有渴的受不了了才会找戎刺向黑袍人要点冰,后来他们发现这个人除了话不多之外对他们几乎有求必应,便没了拘束,驮夫们常年走南闯北,个个都能谈天说地,知道不少奇趣怪谈,黑袍人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他们很快熟悉起来。
“哇,厉害厉害,真厉害!
这就是仙术吗?”
驮夫们围着黑袍人大呼小叫。
“仙师,能不能教教我们啊?”
“得了吧你,就你肉体凡胎还想学仙术?
做梦吧你。”
那双手之上,凭空凝结出了一块冰晶,晶莹剔透,散发着阵阵寒气,一个驮夫抱过来舔了几口,贪着凉,很快又被人抢走,几个人互相传递,嬉笑打闹。
另一边,老泉拉着戎刺走远,沙地上留出两串长长脚印。
“咱们还有一天就能出沙漠了。”
完全听不到驮夫的声音后,老泉悄声说。
“那挺好的,咋地?”
戎刺一脸把我拉过来就这的表情。
老泉嫌不争气的捶了一下戎刺的背,余光蹩着黑袍人“你就没发现它很有问题吗?”
一只黑蝎从沙里钻出来,爬上老泉的鞋子,被他一脚踢开。
“这几天我跟他聊了不少东西,它连人语都说不顺畅,问它是哪里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道八洲西海,甚至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怀疑他根本不是人,是妖!”
随着老泉吐出那两个两个字,戎刺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妖,不管哪都被认为是邪祟,是害人的东西。
戎刺倒也不糊涂,很快听出老泉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他可能会在出沙漠的时候把我们害了?”
他面露戾色,对老泉擅自做决定的事一首耿耿于怀:“都怪你,当初非要让它跟着我们,现在想甩也甩不掉。”
“瞧你那点出息。”
老泉拍开揪着他衣服的手,弹弹衣襟:“就怕它不跟着我们哩。”
“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我这些天跟它聊了很多,它知道的东西甚至不如一个三岁小娃娃,跟块白布似的,你看那群混小子,它对他们几乎有求必应,像是要把我们杀掉的样子吗?”
“你想怎么办?”
“等出了沙漠,我们先装着要报答它的样子,把它稳住,然后进城找那些真正的仙人,把它抓起来。”
“这……不太好吧,这一路没有这妖我们还真走不出来,我们这样不是恩将仇报吗?”
“妖迟早要害人的,而且我听说能修炼成人形的妖都有好几百年的道行,那些仙人花大价钱悬赏妖怪的下落,我们要是把它的消息卖出去,赚上一大笔,下辈子就不愁吃不愁喝了,你再也不用跑沙漠,可以守着婆娘过日子。”
戎刺听了老泉的话,心里很是动摇。
“你不用现在急着做决定,好好想想。”
老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商队,戎刺与黑袍人的视线撞到一起,心虚的把头撇到一边。
傍晚将过,天空还残着一丝红痕,映出大片大片烧得暗橘暗紫的云彩,戎刺叫驼夫们把东西卸下,就地扎营。
他坐到正在烤火的黑袍人身旁,随口说道:“恩人,我们马上要出去了。”
见黑袍人没有回话,他也不觉得尴尬,毕竟这人沉默寡语惯了。
戎刺给营火添了把柴,又道:“等到了城里,我做东带您好好玩玩,见识见识我们羊城的好东西,哎呦,那地方可比这沙漠好多了,什么东西都有,有奶酒,有甜酥肉,有妞,羊城的妞可水灵了,我老婆就是羊城里的,改明儿我给你介绍一个。”
沉默的白色面具映着星火。
“您一定要来看看,别跟我客气,我们这群人全都仰仗您才能捡回一条命。”
戎刺的语气十分真挚。
黑袍人突然动了,它的手闪电般地抓向戎刺的面门。
戎刺吓得呆住,看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脑中竟是平生走马灯,首到耳边传来“嘶嘶”的响声,才回过神。
黑袍人手中攥着一条飞蛇,七寸被它按在手里,漆黑的口腔里弹出两颗毒牙。
竟是一条不怕死的黑吻跑到这里,差点把他咬了。
黑袍人“咔嚓”一声把蛇头拧下,扔进火堆。
戎刺再也坐不下去,胡乱的道谢,僵硬的起身,同手同脚的走到自己的睡垫上。
他拉上毛毯,身体抖个不停,还没从刚才的生死一线回味过来。
夜深,明月当空,星光璀璨。
营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值班的人也在这呼噜声中昏昏欲睡。
睡得正香,老泉被人推醒,借着月光眯着眼看了半天,原来是戎刺,两人互相对着点头,心照不宣的躺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沉睡中的众人被一声尖叫惊醒。
“妖、妖、妖怪,有妖怪!
杀人啦!”
那驮夫早上起来解手,一泡尿还没来得及放出来就吓得流进裤裆里。
他们的营地上,多出了两坨像海胆一样的红色冰刺球,透过血红的冰晶,依稀可见刺球里外翻的内脏和肠子。
两张面孔临死前扭曲的表情被完美的保留下来,不正是他们的头戎刺和向导老泉?
“那个人也不见了!”
有人惊呼。
“原来它是妖怪!”
话一点出,几个驮夫狂呕不止,他们想到这些天喝的水都是那个黑袍妖怪给的,不禁嚎啕大哭,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驮夫们面如死灰的牵着骆驼回到家中,个个花重金请道士给自己作法驱邪,惶惶不可终日,有的甚至一病不起。
这件事在城里掀起了短暂的风波,成为了一桩怪谈,只是从来都没有人见过那个黑袍人,久而久之,就被当成故事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