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内的天光总是灰蒙蒙的,透着一股压抑。
院子里的海棠落尽了最后一片残红,只余枯枝在风中摇曳,发出凄厉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深宅大院里不为人知的冷寂与残酷。
沈清宁所在的偏僻小院,更是侯府冷清一角的极致。
屋檐下的风铃不再作响,只挂着一串早己褪色的络子,在秋风中孤独地摆动。
院中只有几株耐寒的杂草,顽强地生长在青石板的缝隙里。
与府里其他院落的雕梁画栋、锦绣堆砌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破败而简陋,如同被遗忘的角落。
“哟,这不是宁姐儿吗?
怎么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裳,也不怕着凉?
这秋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个穿着青色褙子的婆子,手里提着一篮子洗好的衣裳,路过沈清宁的小院门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沈清宁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本旧书,听见声音,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
那婆子是嫡母王氏院里的粗使嬷嬷,名叫张嬷嬷,素来看人下菜碟,仗着是嫡母身边的人,对府里的庶女庶子多有轻视。
她身上确实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袄,在这深秋时节显得有些寒凉,但这是她的院子里能拿出的最好的衣裳了。
“劳张嬷嬷挂心,清宁身子向来硬朗,不惧这点风寒。”
沈清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张嬷嬷眼里的轻蔑更甚,阴阳怪气道:“身子硬朗自然是好,可也不能太不当回事。
这府里规矩大着呢,穿得太寒酸,仔细被人说嘴,连带着王妃(侯爷的夫人尊称王妃)的脸面都丢了。”
这话里的讥讽藏都藏不住。
分明是说她身份低微,连累侯府的脸面。
沈清宁垂下眼帘,没有辩解。
与这种势利小人多费口舌,不过是自降身份。
张嬷嬷见沈清宁不搭话,觉得没趣,又甩了甩手里的衣裳,溅起几滴水珠落在沈清宁身旁的地上,这才扭着腰肢离开了,临走前还“哼”了一声。
沈清宁看着张嬷嬷远去的背影,眼神深邃如古井。
侯府的下人,最擅长看主子脸色行事。
嫡母王氏的冷淡和漠视,嫡姐沈清柔的刻薄与嘲讽,早在这后宅传了个遍,下人自然有样学样,对她这个不受宠的庶女极尽轻慢之能事。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在侯府的位置——一个尴尬、卑微,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庶女。
生母早逝,在府里没有任何依仗。
嫡母王氏表面端庄慈善,实则心如蛇蝎,为了维护嫡系的利益,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子女,尤其是可能对嫡姐造成威胁的她,更是时刻提防,手段阴冷。
嫡姐沈清柔,身为嫡出大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心胸狭窄,容不下任何人比她好,对沈清宁更是明里暗里地打压嘲讽。
前几日,沈清柔路过她的院子,看见她正在学写字,便停下脚步,高傲地说道:“呦,这不是宁妹妹吗?
怎么还在学这些粗浅的字?
王妃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学多了反倒惹人笑话。
何况妹妹是庶出的身份,将来能嫁个什么人家,也用不着那些咬文嚼字的本事。”
那语气里的轻蔑,像淬了毒的针,首往人心窝里扎。
沈清宁当时只是平静地回答:“姐姐说的是,妹妹谨记。”
心中却冷笑连连。
女子无才便是德?
不过是愚化女子的说辞。
在这个乱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即便嫁入高门,也如同浮萍一般,任人摆布。
至于嫁人,那更是遥远且不可控的未来,她要做的,是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听从别人的安排。
沈清宁的内心远比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更加沉静、更加清醒。
这并非她天生如此,而是因为……她曾经历过一场漫长而刻骨铭心的“前世”。
前世的教训太过惨痛,让她在重回这一世时,如同脱胎换骨,洗尽铅华,只余下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和对生存法则的敬畏。
那些血泪铸就的经验,化作她眼底深藏的锋芒,让她明白,软弱和抱怨在这吃人的后宅里,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不怨,不艾,因为知道抱怨无济于事;她也不求,不争,因为知道时机未到。
她像一株隐藏在角落里的寒梅,暗自积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绽放。
此刻,秋风卷起枯叶,落在她身前的书页上。
她没有立刻拂去,而是看着那片叶子,心中默念一句古训:“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她知道这句古训出自宋代张载的《西铭》,“玉汝于成”意思是逆境和磨难能够使人成长和成功,如同雕琢玉石一般,使其更加纯净、坚韧,最终成就美玉。
这句话深刻地揭示了困境对于人格塑造的重要性。
是啊,艰难困苦。
她如今身处的境地,便是最好的磨刀石。
嫡母的打压,嫡姐的嘲讽,下人的势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成长路上的考验。
她不能被这些困难击垮,反而要借此机会,磨砺自己的心智,提升自己的能力。
只有在逆境中不屈不挠,默默积蓄实力,才能像那句古训所言,最终成就更好的自己,如同美玉被雕琢而成。
这便是她在这侯府深宅中,作为“寒门”庶女的生存之道,也是她决定低调蛰伏,积蓄实力的根本原因。
侯府后宅的风云暗涌,不过是她人生这场更宏大博弈的开端。
秋风更紧了,沈清宁伸手拂去书页上的枯叶。
她的目光投向院子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叠叠的高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未知的挑战,也有无限的可能。
她知道,自己的人生篇章,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而这一页,是冷,是难,但也是她奠定基础、积蓄力量的关键。
她要在这寒冷中,生出属于自己的温度和力量,为将来破茧成蝶,挣得一片盛世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