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沉默的囚笼与暗处的低语
窗外是几棵叶子掉光的老槐树,枝桠在灰白的天幕下伸展,如同干枯的鬼爪。
室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铁皮文件柜,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消毒水混合的陈旧气味。
这里安静得过分,远离行动队的热闹喧嚣,仿佛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鹞子,那个沉默的影子,名义上是协助我“恢复状态”的文员,实则如同附骨之蛆。
他坐在我对面靠门的位置,那张平凡的脸上永远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像永不疲倦的监控探头,记录着我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每一次眼神的游移、每一次拿起电话或翻阅文件的迟疑。
“陈队,这是您‘牺牲’前参与的几个案子的后续卷宗,张局说您先熟悉一下,有助于找回状态。”
鹞子将一摞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我桌上,声音平淡无波。
他特意加重了“牺牲”两个字,像冰冷的针,刺破这虚假的平静。
我翻开最上面一份。
卷宗封面印着“南郊货仓特大火灾及系列毒品案”。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纸张,心脏猛地一缩。
三年前,那场吞噬了真正陈默的大火,那场作为我卧底生涯起点的灾难,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摊开在我面前。
里面的现场照片触目惊心,焦黑的残骸,扭曲的金属……我的目光扫过“殉职人员”名单,陈默的名字赫然在列。
鹞子的视线像无形的烙铁,烫在我的侧脸上。
“嗯,知道了。”
我应了一声,声音尽量平稳,低下头,强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在咀嚼烧红的炭火。
警局的日常,对现在的我而言,是一场无休止的酷刑。
同事们——那些我曾并肩作战、可以托付后背的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善意和热情。
午饭时间,食堂。
我刚端着餐盘坐下,一个年轻的女警就红着眼圈坐到了我对面,是内勤的小刘。
“默哥,”她声音带着哽咽,推过来一小碟切好的水果,“多吃点…你…你受苦了。”
她的眼神纯粹,充满了心疼和敬意。
“谢谢。”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喉咙发紧。
那声“默哥”,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我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走廊上,迎面遇上技术科的王科长,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技术宅。
“陈队!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啊!”
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摇晃,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真诚的激动,“当年要不是你…唉!
不说了!
回来就好!
以后有什么技术上的需要,随时找我!”
他的热情几乎让我无所适从。
每一次接触,每一次称呼“陈队”或“默哥”,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切割。
他们的笑容真诚而温暖,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信任,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我这个用谎言和背叛堆砌起来的空壳。
我必须时刻戴着名为“陈默”的面具,扮演一个“创伤后应激障碍”、“记忆模糊”、“沉默寡言”的归队英雄。
回应他们的关心时,脸上要带着感激而疲惫的微笑,眼神要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努力适应的挣扎。
面具戴得太久,有时连我自己都恍惚。
每一次在走廊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面英烈墙,看到“自己”那张黑白照片,心脏都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那干净的笑容,像是对我最大的嘲讽和最严厉的审判。
鹞子总会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出现,或是递上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或是低声提醒一句“陈队,该去技术科那边看看了”,他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
煎熬在第三天达到了一个顶峰。
午休时间,我借口透透气,独自一人走向大楼西侧尽头那个几乎废弃的老式楼梯间。
那里光线昏暗,堆着些杂物,少有人来。
我需要片刻的喘息,远离鹞子的监视,远离那些让我窒息的关切目光,远离墙上“自己”的注视。
楼梯间里弥漫着灰尘和潮湿水泥的味道。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地、贪婪地吸着这浑浊却自由的空气。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就在这时,楼梯下方,通往地下车库的拐角阴影处,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名单必须尽快拿到……‘仓库’那边催得很紧……”一个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紧张。
“急什么!
档案科那老家伙嘴严得很!
钥匙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再说,现在风头紧,‘鹞子’盯得死死的……”另一个声音显得更沉稳些,但也透着焦躁。
“盯谁?
盯那个‘死而复生’的陈默?
呵,我看他自身难保!
老K那边对他……”声音突然中断,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接着是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和脚步声快速远去的声音。
我像被冻僵在原地,心脏狂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冻结。
刚才的对话,信息量爆炸!
“名单”、“仓库”、“档案科”、“老家伙”、“钥匙”、“老K”……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
警局内部果然有老K的人!
而且不止一个!
他们在密谋获取某份名单!
很可能就是老K要我找的卧底档案!
更让我浑身冰冷的是那个声音提到的“老K那边对他……”后面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对我怎样?
怀疑?
不信任?
还是……杀意?
鹞子!
鹞子就在附近!
他刚才是否也在监听?
他听到了多少?
他会不会把这段对话和我出现在这里联系起来?
巨大的危机感和一丝荒谬的兴奋感交织着冲上心头。
我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侧耳倾听。
楼下己没有任何声息。
我迅速探身,目光扫过楼梯下方拐角。
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到空荡荡的台阶和剥落的墙皮。
我立刻转身,轻手轻脚却无比迅速地离开楼梯间,回到明亮嘈杂的走廊上。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手心全是冷汗。
刚走出几步,鹞子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就从旁边一个办公室门口探了出来。
“陈队?
您去哪了?
技术科王科长刚来找过您,说关于重建档案系统权限的事,想跟您碰个头。”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
“哦,有点闷,去楼梯间抽了根烟。”
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扰的不快,扬了扬手中并不存在的“烟”,“王科长?
好,我这就过去。”
鹞子点点头,没再多问,侧身让开。
但我能感觉到,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在我转身走向技术科时,依旧像黏稠的阴影,牢牢地贴在我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