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修的声音不高，穿透哗哗的雨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泥泞里。
他撑着那把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伞，下巴朝巷子深处一点。
那里，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静静蛰伏在雨幕中，车灯如同野兽的独眼，刺破老旧社区巷道的昏暗，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两道惨白的光柱。
车身线条硬朗，沾满了泥点，却透着一股子沉默的凶悍。
雨水冲刷着引擎盖，发出单调的声响。
“有‘尾巴’跟来了。”
陆明修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雨帘和低矮的房檐，投向了社区外围某个方向，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江野后颈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尾巴？
永夜会的后续追杀？！
江野心脏猛地一缩，攥着那根冰冷滑腻、沾满红白之物的铁管的手指更紧了。
他看了一眼泥水里还在轻微抽搐的杨杰伟，又抬头望向二楼窗口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林雨。
没有时间犹豫了！
“小伟！
撑住！”
江野低吼一声，扔掉那根让他胃里翻腾的铁管，忍着浑身散架般的剧痛，扑到杨杰伟身边。
他双手穿过杨杰伟腋下，用力将他从冰冷的泥水里拖起来。
杨杰伟的身体滚烫得吓人，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像个超大号的人形震动器，死沉死沉。
“林雨姐！
下来！
快！”
江野朝着二楼嘶喊，声音被雨声吞掉大半。
林雨看着楼下两具泡在污水里的尸体，又看看浑身污泥血污、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江野，还有他怀里人事不省的杨杰伟，脸色白得像纸，身体抖得厉害。
但她咬了咬牙，猛地转身，几秒钟后，楼道里传来跌跌撞撞的下楼声。
“啧，磨蹭。”
陆明修撑着伞，闲庭信步般走到车旁，拉开车门。
车内一片漆黑，看不清状况。
林雨踉跄着跑出楼道，看到巷口的尸体，吓得尖叫一声，差点软倒在地。
江野一手死死箍住还在抽抽的杨杰伟，另一只手伸过去，一把抓住林雨冰凉颤抖的手腕：“走！”
林雨被他手上未干的黏腻和血腥味激得又是一抖，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向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门像个黑洞。
江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杨杰伟塞进后座，泥水和污血瞬间弄脏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真皮座椅。
林雨也哆嗦着钻了进去。
江野最后看了一眼雨幕中死寂的巷子，那股被窥视的冰冷感如芒在背！
他一矮身，也挤进了后座，砰地关上车门！
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和刺鼻的血腥味，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清冽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引擎低吼一声，轿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蹿了出去，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车内光线昏暗。
江野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混合物，这才看清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年轻人。
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
副驾驶空着。
陆明修收起了那把巨大的黑伞，随意地放在脚边，自己则坐进了副驾驶。
他抽出一张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弹指杀人的手指，仿佛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老周，开稳点。
后面有伤员，还有个…移动垃圾场。”
陆明修头也没回，声音带着点嫌弃。
被称为老周的司机没吭声，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轿车在湿滑的街道上平稳而迅猛地穿梭，如同一条游弋在雨夜中的黑鱼。
江野没心思计较陆明修的“垃圾场”评价。
他低头看着蜷缩在座椅上、身体依旧滚烫抽搐的杨杰伟，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污泥和暗红血迹的双手，胃里一阵翻搅。
刚才巷子里那搏命一击的狠厉和铁管贯喉的触感，冰冷地烙印在神经上。
他下意识地在相对干净的座椅布料上蹭了蹭手，却怎么也蹭不掉那股粘腻感。
林雨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缩在另一侧车门边，眼神惊恐地扫过车内，又落在江野身上，声音带着哭腔：“江野…你…你受伤了没？
小伟他…他怎么了？
那些人…那些人是谁？”
她手腕上的淤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没事。”
江野声音有些沙哑，不想多说。
他目光扫过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光影，老旧社区早己消失在视野。
车子七拐八绕，最后竟开进了城西一片废弃的工厂区。
最终，轿车停在一座巨大的、如同沉睡巨兽般的废弃体育馆侧门。
墙体斑驳，铁门锈蚀，雨水顺着破败的顶棚边缘哗哗流下，形成一道道水帘。
“到了。”
陆明修推开车门，清冽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
“‘老地方’。”
老周熄了火，动作麻利地下车，拉开后门。
江野咬着牙，再次把死沉死沉的杨杰伟拖出来。
林雨也赶紧下车，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衣服。
陆明修没打伞，雨水落在他身上，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气膜隔开，连发梢都没湿。
他走到体育馆侧墙一个不起眼的、布满锈迹的配电箱前，手指在上面几个特定的按钮上快速按了几下。
嗡…嘎吱吱…一阵沉闷的机械运转声响起。
旁边一块布满涂鸦、看似与墙体融为一体的巨大水泥板，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仅容两人并行的黑暗通道！
通道内壁是冰冷的金属，散发出幽幽的白色冷光。
“卧…槽？”
江野看着这电影特工片般的场景，忍不住爆了粗口，连拖着杨杰伟的胳膊都忘了使劲。
林雨更是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别愣着，垃圾场，把你朋友弄进来。”
陆明修率先走进通道，头也不回地吩咐。
江野回过神，和老周一起，费力地把杨杰伟半拖半抬地弄进了通道。
林雨也赶紧跟上。
身后的水泥板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和最后一丝天光。
通道向下延伸了十几米，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合金门。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虹膜扫描仪。
陆明修将眼睛凑近扫描仪，一道蓝光闪过。
咔哒。
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明亮却不刺眼的白光瞬间倾泻而出，伴随着一股更加浓郁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隐约的电流嗡鸣和键盘敲击声。
门后的景象，让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江野和林雨彻底僵在了原地，如同两只误入科幻片场的土拨鼠。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挑高至少有十几米，整体充满了冰冷的科技感。
银白色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柔和的光线，巨大的管道和线缆如同巨龙的血管筋络，在天花板上纵横交错。
中央是开阔的训练区，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闪烁着指示灯的器械。
西周分布着几个独立的透明房间，像是实验室或者医疗室。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生活区，沙发、冰箱一应俱全。
最显眼的是中央控制区。
一面巨大的弧形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瀑布般滚动，分割成数十个监控画面，其中赫然有茂城三中、老旧社区、甚至他们刚才离开那条巷子的实时影像！
屏幕前，坐着一个顶着爆炸鸡窝头、鼻梁上架着厚厚镜片的少年（张恪），他正叼着一块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手指在几块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目标A、B确认清除…巷口无异常…等等！
有可疑热源在社区外围三号点徘徊！
操，跟得真紧！”
张恪盯着屏幕，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猛地灌了一口可乐。
陆明修走到控制台前，随意地敲了下张恪的鸡窝头：“小恪子，别嚎了。
来‘伤员’了，通知医务室准备。”
张恪被敲得一缩脖子，这才从数据海洋里抬起头。
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目光扫过门口如同泥塑木雕的江野和林雨，最后落在被老周和江野架着的、浑身污泥还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杨杰伟身上。
下一秒，张恪的眼睛猛地瞪圆，嘴里的压缩饼干渣喷了出来，指着杨杰伟背上的外卖箱，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怪叫：“***！！
老大！
野哥！
你们这是掉粪坑里了？！
这味儿！
这金光！
还有这…这美团外卖箱是几个意思？
最新款能量护盾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强烈的、与现实脱节的荒谬感。
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护士姐姐（周眠）推着医疗床快步走过来，看到杨杰伟的惨状和那诡异的发光箱子，也忍不住皱了皱秀气的鼻子，但还是专业地指挥：“快！
放上来！
先处理外伤，检测能量波动源！”
她目光扫过江野和林雨，“你俩也去隔壁清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再做个基础检查。”
江野和林雨还处于巨大的震撼中，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护士姐姐引导着。
林雨路过周眠身边时，护士姐姐看她手腕淤青，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她一下：“小心点…”就在护士姐姐的手指触碰到林雨手腕淤青皮肤的瞬间——“啊——！！！”
林雨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触电般缩回手，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怎么了？！”
江野一惊，下意识想上前。
周眠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迅速后退一步，对旁边另一个护士急声道：“快！
镇定剂！
她可能觉醒了接触型异能！
副作用是痛觉同步！
别碰她！”
护士迅速拿来一支注射器。
周眠动作麻利地给痛苦蜷缩的林雨注射。
药效很快，林雨的颤抖逐渐平息，但依旧捂着眼睛，指缝间有泪水混合着…一丝刺目的鲜红渗出！
视网膜出血？！
江野看着林雨痛苦的样子，又看看被推进医疗室、身上连着各种管线检测仪的杨杰伟，最后看向控制台前依旧叼着饼干、手指飞舞的张恪，还有那个撑着伞、弹指间取人性命、又把他们带进这科幻地下堡垒的陆明修…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让他感觉这个世界变得无比陌生和光怪陆离。
陆明修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边角磨损的笔记本，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
他随手把那本子拍在江野沾满污泥的胸口，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拿着，《灵犀诀》。
好好练，别真把自己当垃圾处理了。”
陆明修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但眼神却认真了些许，“纸条上的人，去‘认识’一下。”
江野下意识地接住那本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册子和便签纸。
他低头，展开那张折叠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简洁的字：苏棠，海城转校生，靠窗位，爱机车。
纸条的末尾，画着一个潦草的…机车头盔简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