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挂着残忍而得意的笑容,俯视着趴在地上的林默,如同看着一只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舔干净,废物。”
赵峰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戏谑。
林默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坚硬的地面,指缝里塞满了尘土。
屈辱的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他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
他能感觉到周围更多目光的聚集,冷漠的、好奇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不能倒下。
为了晚晚。
为了父亲那袋沉甸甸的、带着硫磺味的血汗……一股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意志从绝望的深渊里挣扎出来,强行压下了沸腾的怒火。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寒,死死地盯了赵峰一眼。
那眼神,让正得意洋洋的赵峰莫名地心头一悸,仿佛被某种冰冷的毒蛇盯上,笑容僵了一下。
林默没有再试图去捡那些被踩在脚下的晶尘。
他撑着剧痛的膝盖和手肘,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沾满尘土和擦伤的手掌***辣地疼,膝盖处的布料也磨破了,渗出血丝。
他低着头,不再看任何人,拖着沉重而疼痛的腿,一步一步,沉默地从赵峰和他那群哄笑的同伴身边走过。
他的背脊挺得笔首,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仅存的、近乎悲壮的倔强。
“嘁,没意思。”
赵峰看着林默沉默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感觉刚才那瞬间的心悸有些莫名其妙,随即被更大的轻蔑取代,“怂包一个!
我们走!”
他踢开脚下那几颗沾了泥土的晶尘,带着同伴扬长而去。
林默没有回头。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穿过来往的人群,走出了星辉魔法学府那宏伟却冰冷的大门。
奇异的光带依旧在天际流淌,悬浮的交通工具穿梭往来,空气中弥漫的魔力波动让他感到持续的眩晕和排斥。
但他对这些都己麻木。
他只想回家。
穿过变得陌生的街道,避开那些闪烁的符文和悬浮的光球。
记忆中的老式居民楼终于出现在眼前,只是墙壁上多了几道意义不明的发光刻痕,窗户也换成了某种透光性更好的水晶材质。
空气中那股旧世界熟悉的、混杂着油烟和尘土的味道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复杂、更陌生的气息。
推开家门,那股熟悉的、属于家的、混合着廉价清洁剂和饭菜(虽然味道也变得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林默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委屈。
“哥?
你回来了?”
林晚清脆的声音从她的小房间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雀跃。
林默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嗯,回来了。”
他低着头,快步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不再是哗哗的自来水,而是一股带着淡淡薄荷清香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波动的水流。
他顾不上这些异样,捧起水用力泼在自己脸上。
冰冷的水***着皮肤,也稍稍冲淡了脸上的尘土和***辣的屈辱感。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额角有细小的擦伤,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被抽干了生气的麻木。
校服上沾满了灰尘,手肘和膝盖处的破洞触目惊心。
他脱下校服,换上旧世界的T恤和长裤——这是他仅存的、没有被强制更换的衣物了,虽然洗得发白,却带着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他仔细地用清水冲洗着手掌和膝盖的伤口,刺痛让他微微皱眉,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处理好伤口,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表情,才推开妹妹的房门。
林晚正坐在轮椅上,窗外的奇异光线勾勒出她清秀的侧脸。
她手里拿着一本……一本封面印着复杂魔法阵图、纸张却异常柔韧的“书”?
看到林默进来,她立刻放下书,脸上绽开纯美的笑容:“哥,今天魔法学校好玩吗?
老师教了什么厉害的魔法?
你学会了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和期待。
那期待的光芒,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在林默心上。
他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该怎么告诉她?
告诉她哥哥是个被当众宣判为“劣等废物”、连一丝火星都点不着、课本被老师烧掉、还被堵在校门口羞辱殴打的“遗民”?
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还……还行。
就是刚开学,测试什么的……挺复杂的。”
他走到林晚身边,习惯性地蹲下,避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她盖着薄毯的腿上,转移话题道:“晚晚,今天感觉怎么样?
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晚敏锐地察觉到了哥哥的异样和刻意回避。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中的失落,但很快又扬起头,努力保持着轻松的语气:“我很好呀,哥,别担心。
就是……”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今天感觉好像……有一点点凉凉的?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变了。”
凉凉的?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在旧世界,妹妹的腿疾主要是神经损伤导致的无知觉和肌肉萎缩,很少听她说有异常的温度感觉。
在这个魔法主导的世界,这细微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是好是坏?
就在这时,家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硫磺、金属锈蚀和汗水混合的刺鼻气味涌了进来。
父亲林建国回来了。
他佝偻着背,深褐色的罩袍上沾满了大片的黑色污渍和几块诡异的暗紫色结晶,脸上是洗不去的疲惫,嘴唇干裂。
他走路有些蹒跚,一只手下意识地按着后腰。
看到林默和林晚,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在疲惫和痛苦面前显得无比勉强。
“爸!”
林晚立刻喊道。
“爸,你回来了。”
林默连忙站起身,迎上去。
他闻到父亲身上那股浓烈刺鼻的味道,看到他罩袍上沾着的暗紫色结晶和按着后腰的手,心里咯噔一下。
“腰怎么了?”
林建国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老毛病。
今天搬那些废晶渣,有点沉……”他走到角落一个破旧的脸盆架旁,拿起一块粗糙的布,想擦掉手上的污渍。
当他脱下那双沾满污迹和结晶的厚手套时,林默和林晚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林建国那双曾经布满老茧、却还算完整的手,此刻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灼痕,好几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甚至有些地方像是被强酸腐蚀过,皮肉翻卷,渗着黄水。
最严重的是右手手背,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紫色结晶碎片,深深地嵌在肉里,周围一圈皮肤己经坏死发黑!
“爸!”
林默惊呼出声,几步冲过去抓住父亲的手腕。
那手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散发着一股微弱的、令人不安的魔力波动。
“怎么会这样?!”
林建国想抽回手,但林默抓得很紧。
“不小心……被一块废晶渣崩到了。
不碍事,用水冲冲就好了……”他试图轻描淡写,但那痛苦的神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出卖了他。
“这怎么是水冲冲就能好的!”
林晚也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推着轮椅靠近,看着父亲手上的伤,眼圈瞬间红了,“爸,我们去看医生!”
“看什么医生!”
林建国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下的烦躁和无力,“这点小伤,死不了人!
魔法诊所……那是我们这种人去得起的地方吗?”
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充满了苦涩,“一瓶最普通的‘净蚀药水’,就要……就要几十晶尘……”几十晶尘!
林默想起自己口袋里那几颗被赵峰踩踏过的、父亲辛苦挣来的晶尘,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可是爸,你的手……”林默看着那块嵌在肉里的紫色结晶,感觉自己的手也在隐隐作痛。
“我说了没事!”
林建国粗暴地打断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疼得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不再看两个孩子担忧的眼神,背过身去,用那块脏布胡乱地擦拭着伤口,水流冲刷下,污血和脓水混在一起流下,但那块紫色结晶却纹丝不动,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压抑的气氛笼罩着小小的房间。
林建国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处理),就疲惫地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点燃了一根用劣质魔法烟草卷成的烟卷,辛辣刺鼻的烟雾升腾起来,呛得林晚咳嗽了几声。
“默儿,”林建国沉默地抽了几口烟,声音低沉沙哑,“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那魔法……学得进去吗?”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却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林默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看着父亲布满伤口、嵌着结晶的手,看着他那张被疲惫和硫磺味熏得发黑的脸,再想到秦岚冰冷的宣判、烧毁的书包、赵峰的羞辱……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低下头,避开了父亲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嗯,还行。”
林建国浑浊的眼睛盯着儿子看了几秒,那低垂的头,躲闪的眼神,还有那身换下的、沾着尘土和破洞的校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显得更加苍老和灰败。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发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学点本事……默儿……学点本事……”他喃喃地重复着早上说过的话,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只剩下烟雾中模糊的轮廓和无尽的疲惫。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父亲那声叹息,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晚饭是林建国用那根短杖勉强加热的、味道奇怪的糊状物。
三人沉默地吃着,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声音。
林晚努力想找点话题,但气氛沉重得让她也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林建国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那只缠着脏布、依旧隐隐作痛的手,眉头紧锁。
饭后,林建国支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他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些他舍不得扔掉的旧世界工具。
他吃力地弯下腰,似乎想整理什么。
“爸,我来吧。”
林默连忙走过去。
“不用,你歇着。”
林建国摆摆手,却因为弯腰的动作牵扯到腰伤,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
林默赶紧扶住他,顺势蹲下身,帮父亲整理那个角落。
角落里堆着生锈的扳手、钳子、几截旧电线、还有几个空了的机油桶。
在旧世界,父亲是个熟练的维修工,这些是他吃饭的家伙。
如今,它们成了无用的废铁,被遗忘在角落,落满了灰尘。
林默拿起一把沉甸甸的、沾满油污和锈迹的旧活动扳手。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种与这个魔法世界格格不入的沉重和实在感。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扳手冰凉的金属表面,那粗糙的质感,那沉甸甸的分量,莫名地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这是来自旧世界的、没有被魔法之火焚毁的、最后的重量。
就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扳手手柄上一道细微的、仿佛电路板刻蚀般的旧划痕时,异变突生!
嗡!
扳手内部,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
仿佛一颗沉寂多年的心脏,被微弱的电流唤醒,极其缓慢地搏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林默感到自己掌心微微发热!
不是火系魔法的灼热,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微弱电流流过般的酥麻感!
一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精神力,似乎不受控制地、自发地从他指尖流泻而出,注入了那冰冷的金属之中!
林默浑身一僵,猛地低头看向手中的扳手!
就在他凝神注视的刹那,那扳手手柄上那道细微的、不起眼的旧划痕内部,似乎……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瞬极其暗淡、几乎难以辨别的幽蓝色微光!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幻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窗外奇异光带的反光。
冰冷的扳手依旧是冰冷的扳手,布满油污和锈迹,死气沉沉。
但林默的心脏,却在那一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狂跳起来!
刚才……那是什么?
是错觉吗?
还是……“哥?”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从轮椅上传来,打破了死寂。
她一首看着林默,似乎也捕捉到了哥哥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扳手上极其细微的异样。
“你怎么了?
那个扳手……有什么不对吗?”
林默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将扳手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硌得他掌心发疼。
他抬起头,看向林晚那双清澈、带着关切的眼睛,又看向父亲佝偻、疲惫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回手中这毫不起眼的旧扳手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疑、困惑和一丝微弱到近乎渺茫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的奇异感觉,悄然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滋生。
劣等(E)?
废物?
魔法绝缘体?
那刚才……那扳手里一闪而过的幽蓝……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