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半惊
小镇的街坊邻居都来了,帮忙搭灵棚,料理琐碎。
姥姥在这个不大的地方似乎颇受敬重,来吊唁的人不少,神情都带着惋惜和一种……说不清的敬畏。
他们低声交谈着,目光偶尔会飘向我,带着探究和复杂难言的神色,但没人主动跟我搭话,除了必要的客套。
整个过程中,我像个提线木偶。
悲伤是沉重的铅块,坠在心底,而那晚抢救室里的诡异一幕——跪伏的黄影、冰冷的萨满鼓、涌入体内的洪流和剧痛——更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碎片,被巨大的悲痛挤压在意识的角落,时隐时现,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是不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
首到姥姥下葬后的第三天晚上。
按照老家的规矩,逝者下葬后,亲人要去停灵的地方(通常是老宅的一个空房间)再守一晚,俗称“守煞”,送逝者的魂魄最后一程。
姥姥的老屋空置很久了,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陈旧木头的气味。
灵堂设在她生前的卧房里,供桌上点着长明灯,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曳,将墙上姥姥的遗照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里残留着香烛纸钱焚烧后的味道,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面对着供桌和姥姥的遗像。
巨大的疲惫和悲伤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涌上来,眼皮沉重得首打架。
长明灯的火苗跳动着,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卷过。
门窗分明是关着的。
但那风阴冷刺骨,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水腥气,像刚从积满淤泥的河底刮上来。
长明灯的火苗“噗”地一声,骤然缩成了绿豆大小的一点幽蓝,房间里瞬间暗了大半,温度骤降,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窖。
我猛地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心脏狂跳起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西肢。
咯咯咯……一阵极其轻微、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
像是湿漉漉的手指在用力抠挠木板,又像是喉咙里堵着浓痰的人在低笑。
声音的来源……是墙角那个蒙着白布的旧箱子后面!
我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僵硬地转过头。
借着那点幽蓝如鬼火的灯光,我看到箱子后面那面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墙壁上,缓缓地……“渗”出了一个影子。
那不是正常的影子!
它像是被水泡烂了的劣质墙皮剥落下来,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一点点从墙体里“挤”了出来。
先是半个湿漉漉、头发紧贴在头皮上的头颅轮廓,接着是浮肿变形的肩膀,然后是一双向前无力垂着、指尖滴落着浑浊水珠的手臂……那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立体,甚至开始散发出阴冷潮湿的寒气,带着浓烈的河底淤泥的腐臭味。
一个女人的轮廓,穿着破烂、颜色难辨的湿衣服,低垂着头,长长的、滴着水的头发遮住了脸。
咯咯咯……那令人牙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似乎离得更近了。
“呃……”一声模糊不清、仿佛含着一大口水的呜咽,从那个湿漉漉的“女人”喉咙里挤出来。
她垂在身侧的手臂,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非人的僵硬角度,抬了起来,朝着我的方向。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我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我想逃跑,双腿却像灌满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冰冷刺骨的恶意和死亡的腐朽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扼住了我的呼吸!
就在那湿漉漉、滴着水的手臂即将碰到我脸颊的瞬间——嗡!
一股灼热猛地从我胸口炸开!
那面被我下意识揣在怀里、几乎被遗忘的萨满鼓,骤然变得滚烫!
一股蛮横、原始、带着山林狂野气息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惊醒,猛地从我胸口喷薄而出!
这股力量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凛冽的、驱邪破煞的锋锐!
“嗬啊——!”
那水淋淋的“女人”发出一声凄厉得不成人调的尖啸,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烫伤,猛地向后缩去!
她模糊的形体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污浊水面。
与此同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禁锢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开了。
无数纷乱的念头、破碎的词汇、本能的动作,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
“……敕令……秽气退散……”“……血为引……阳煞破阴……”“……鼓……震其魄……”这些念头完全不受控制,带着一种古老而蛮荒的韵律,在我混乱的意识中轰鸣。
我的身体,似乎被另一个更古老、更暴烈的意识接管了!
在极度的恐惧和那股狂暴力量的驱使下,我根本来不及思考。
右手猛地抬起,食指下意识地伸到嘴边,用尽力气狠狠一咬!
“嘶!”
尖锐的疼痛传来,咸腥的铁锈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
鲜血涌出指尖。
蘸着这滚烫的鲜血,我的手指完全不受控制地、以快得留下残影的速度,凌空疾划!
根本不是在写字,更像是在用蛮力撕开眼前的空气!
指尖带着血珠,在阴冷的空气中留下几道灼热刺目的猩红轨迹,组成一个极其简单、粗犷、却散发着原始阳刚煞气的符号——像一把燃烧的刀!
“破!”
一个音节,如同炸雷般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嘶哑、狂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这声音震得我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就在我吼出“破”字的瞬间,蘸着我鲜血凌空画出的那个简陋血符,猛地一亮,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一股灼热、刚猛、带着纯粹生命阳气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向那个湿漉漉的鬼影!
“嗷——!!!”
那女鬼发出一声比刚才凄厉百倍的惨嚎,整个形体像被投入烈焰的蜡像,剧烈地扭曲、融化、崩解!
构成她身体的那种粘稠的阴气和腐水,在红光下嗤嗤作响,蒸腾起大股大股带着恶臭的黑烟。
仅仅一个呼吸间,那恐怖的鬼影就彻底溃散,化作一滩迅速消失的污浊水渍和几缕不甘消散的黑气,空气中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腥臭余味。
房间里死寂。
长明灯的幽蓝火苗跳动了一下,慢慢恢复了黄豆大小的正常昏黄。
那股刺骨的阴冷和***水腥气,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我浑身脱力,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右手食指***辣地疼,鲜血还在往下滴落,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滩暗红。
胸口那面萨满鼓依旧散发着滚烫的温度,烫得我心头发慌。
刚才……那是什么?
我画的……是什么东西?
那女鬼……又是什么?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抬起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指,看着指尖那抹刺眼的猩红,又低头看向怀里那面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古朴沉重的萨满鼓。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刚才面对水鬼时更甚,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后脑勺。
这不是幻觉。
姥姥临终前按在我胸口的鼓,那个跪伏的黄影……这一切都不是梦!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接踵而来的诡异和恐惧压垮时,一个极其突兀、带着浓重戏谑腔调的尖细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响起,近得仿佛就贴着我的后颈:“哟嗬!
行啊小子!
刚接了印把子,就敢拿自己的童子血画‘阳煞破秽符’?
胆儿挺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