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拱之下，星图之上

苏宴的刻刀在椽木上刻出最后一道弧线时，展馆的射灯突然暗了一瞬。

她抬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玻璃幕墙上被切割成碎片——有个男人正俯身观察她的微缩含元殿模型，鼻尖与鸱吻的距离精确保持在10厘米，像在用目光进行三维扫描。

"斜昂出跳54度，错了。

"他的声音像砂纸打磨紫檀木，低沉里带着颗粒感。

苏宴的羊皮手套僵在半空，刀尖反射出对方左胸的嘉宾证：宁立谦 深圳湾文化中心总设计师。

游标卡尺的银色寒光抵上她手腕。

"《法式》卷西规定双抄双下昂标准55.5度。

"男人指尖划过斗拱侧缘，她闻到他袖口传来雪松混着火硝的气息，"你多削了1.5度，承重会从金柱偏移到檐柱。

"展馆人声骤然远去。

苏宴注视他虎口月牙形的旧伤——那是传统匠人长期握篾刀才会留下的痕迹，与祖父右手疤痕完全重合。

"敦煌172窟壁画显示盛唐己有三抄..."她突然掐断话头。

宁立谦的钢笔正点在她模型基座上，那里刻着极小篆文：宴与她祖父失踪前寄来的最后一块唐砖铭文一模一样。

"参照物错了。

"他忽然拽下领带缠住她手腕，丝质面料擦过脉搏："看投影。

"领带另一头系着激光笔，红光穿过斗拱间隙，在墙面投出变形光斑。

随着他调整角度，那些散乱光点竟组成北斗七星——最亮的天枢光斑，正钉在苏宴锁骨中央。

"这才是唐代匠人真正的施工图。

"宁立谦的呼吸喷在她耳后，"用星象定位，你祖父没教过你？

"玻璃爆裂声骤然炸响。

苏宴被他按进怀里时，看见个穿CL红底高跟鞋的女人弯腰捡起从她模型里震落的青铜铃铛，貂裘下翡翠扳指闪着幽光。

那是去年她在故宫修复的文物，本该锁在库房。

应急灯把宁立谦的轮廓镀上一层钴蓝色。

苏宴盯着他撕开《营造法式》封底衬纸的动作——修长手指像在拆解炸弹引线。

"别碰纸页。

"他忽然将古籍按在她颈动脉处，"人体36.5℃是最佳显影温度。

"羊皮手套下的皮肤瞬间绷紧。

泛黄的澄心堂纸在她锁骨上方渐渐浮现靛蓝色纹路，像有支无形的笔正沿着她汗湿的曲线描摹星轨。

宁立谦的呼吸忽然加重，热气拂过她耳垂："你用了栀子花香膏？

"唐代秘方显影剂遇栀子醇会变色。

苏宴猛地后仰，后脑勺撞上他横挡过来的手臂。

男人西装袖扣刮开她一缕发丝，露出耳后淡红的胎记——形如未完工的歇山顶。

"苏秉钧果然在你身上藏了图。

"宁立谦的拇指碾过那块皮肤，体温让胎记颜色骤然转深，浮现出微型建筑剖面线。

远处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声响，他忽然拽着她跌进配电室，古籍在撞击中飘落一页。

纸上未干的墨迹蹭过她腰窝，显出一行小楷："永泰公主墓道，第三重券顶。

"黑暗中游标卡尺冰凉的金属臂贴住她脊椎："别动，他们在用红外探测。

"苏宴听见自己心跳声与配电箱电流杂音混在一起，而宁立谦正用建筑师特有的空间感，在她后背快速素描刚显现的星图。

"你祖父改动了墓道结构。

"他的唇几乎碰到她耳廓，"他把北斗第七星——摇光的位置，刻在了你身上。

"门外CL高跟鞋突然停住。

翡翠扳指的反光透过门缝，在宁立谦喉结投下一点幽绿。

苏宴感觉他肌肉绷紧，同时配电箱发出古怪蜂鸣——那是她亲手设计的故宫文物防盗频率。

失踪三年的祖父，正在用他们之间的暗号求救。

积雪在苏宴脚下发出瓷器开片般的脆响。

她攥着那页从配电室抢出的《营造法式》，羊皮手套己被宁立谦的西装血迹染成锈褐色。

"别开手机！

"男人突然从背后勒住她腰肢，带着她滚进通风井阴影处。

他扯开领带绑住她双眼的力道，让苏宴想起祖父装裱古画时绷紧的绫边。

黑暗中有青铜器擦过冰面的颤音。

当视觉被剥夺，嗅觉便异常敏锐——她闻到雪粒在宁立谦体温下融化成松针水的气息，混着他伤口渗出的铁腥味。

某种唐代宫廷才有的郁金香调忽然浓烈起来，苏宴的睫毛扫过他掌心时，感觉到男人脉搏突然加速。

"是摇光铃。

"他的喉结在她耳后滚动，"你祖父当年从永泰公主墓带出来的..."布条解开的瞬间，苏宴看见宁立谦齿间咬着一枚青铜铃铛，铃舌竟是她十二岁生日丢失的银顶针。

更惊人的是，铃身阴刻的"宴"字正在渗血——那是她方才跌倒时，掌心伤口蹭上去的。

血珠顺着唐代金银错的纹路游走，组成长安城108坊地图。

"果然要苏家人的血。

"宁立谦用游标卡尺卡住铃铛裂痕，不锈钢反光里映出天台入口晃动的红底高跟鞋，"听着，这枚顶针内部..."CL高跟鞋的主人突然出现在通风井上方。

逆光中，苏宴看清了那枚翡翠扳指上的刻痕——是她亲手修复时留的暗记。

女人貂裘下露出半截小臂，皮肤上赫然纹着与宁立谦虎口伤疤相同的月牙标记。

"师妹。

"林教授的声音像抹了蜜的刀，"你祖父偷走的可不止铃铛呢。

"宁立谦突然将铃铛塞进苏宴口中。

青铜在舌尖爆开奇异的咸涩，她视网膜上骤然浮现出全息投影般的景象：大雁塔地宫深处，有个与宁立谦容貌相同的男子，正将鎏金尺规刺入她祖父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