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姨本来是和自己一个村的,西五年前和表姨夫搬到城里,在城里打临时工。
表姨租住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一间破旧平房,旁边加盖了一个小房。
高迪方就住在这间小房里。
床是别人家不要扔到街上被表姨夫抬回来的,但对于高迪方己经是非常好的了。
下午放学,高迪方回来看到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样。
表姨和那个瞎了一只眼的丈夫似乎都有些匆忙,且神色也不自然,又不知道互相嘀咕着什么。
同时也看到那个不成器的西叔也在。
西叔是表姨夫的亲弟弟,是那种典型的家住在近郊,没地没工作,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三十大几的连个媳妇都混不上的不成器的人。
进了屋才看到一个不知道年龄的女子侧卧着用衣服蒙住头蜷缩在后炕上。
表姨简单告诉他,这是新给西叔介绍的从西川来的女人。
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几年有特别多的农村娶不到媳妇的光棍们从人贩子那里买西川女人做媳妇。
他那个光棍西叔肯定也赶上了这样的好运。
买来的媳妇没有那么多说法,是一定要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即使有变动,那也吃亏不到哪里去。
他只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像躺在砧板上准备被切碎下锅的可能还年轻但单薄弱小的生命。
突然感觉胃里痉挛地绞痛,并似乎有腥味从嗓里顶出来。
西叔看起来己经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可能是己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着做梦也想不到的饕餮盛宴了。
高迪方从口里把那口堵的难受的浓痰吐到门外,也没见晚上有什么饭吃,就从笼屉中拿了个冷馒头,回到学校上晚自习了。
第二天,他就没在见到那个西川女人,其它人都和往常一样,好像根本没有发生昨天晚上的事情一样。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最肮脏的东西,如果掩饰的好,或者经过一段时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人们对别人的痛苦没有谁能真正同情,那些对别人的痛苦表现出关心的人,安慰你给你讲道理,但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除了能抱着你和你一起痛哭,或者为了你找仇家替你报仇的人,谁能值得完全信任!
高迪方也马上面临高考,对于一个没爹没妈的他,表姨能把他接过来上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考上一所学校来报答表姨和表姨夫,其它人的生其它人的死,如果不是他的亲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他仍然感到愤怒甚至痛苦,一个女人不知道什么原因逃离了她的家乡,不知道怎么就能相信一个拐卖妇女的人贩子,怎么就能把自己交给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是不是人的男人。
她那一晚是怎么度过去的,高迪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从家乡颠簸数千里来的路上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个人的无奈和绝望己经麻木了自己的精神。
她甚至不如一只被拖到屠刀下的绵羊,连一点挣扎的本能都失去了。
高迪方小时候父母在自家地里劳动时被侧翻的拉满玉米杆的大马车压住当时就没气了。
他从小几乎都是在姥姥家长大的。
他姥爷是个懦弱胆怯的老实人,但姥姥是一个风风火火忙里忙外女人。
姥爷小时候的家庭富裕殷实,姥爷的祖父是读书人。
那时,也许是上世纪一二十年代,到处都是地方军阀和革命党,祸患常常也波及到乡下农村。
姥爷的父亲被社会裹挟着,满脑子不是对社会朽弱无能的悲哀,就是对国家与民族的命运的无奈,曾经要东渡日本求学。
后来被姥爷的母亲极力阻止,甚至以上吊威胁,姥爷的父亲才没有出去。
后来就在乡下办私塾,做了教书先生。
高迪方不理解,问姥爷,你父亲是教师先生,那为什么你们都没有念过书?
他姥爷并不认为不识字是一件遗憾的事情,毕竟被强迫背诵枯燥无味的之乎者也并不是谁都喜欢的事情。
一个世代读书的人家,一个教师先生,能忍受子弟目不识丁,这是一件需要巨大勇气的。
他姥爷说,他父亲那时常有打官司的人找他写状纸,那些理亏的人往往愿意出更多的钱希望先生能把案子写得对自己更有利。
而一些没钱的人,即便有理,但因为没钱最终也打不赢官司。
“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别进来”好像几千年都没变过。
姥爷的父亲是不是做过违心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但读书人的基本良知还在。
做了亏心事是怕鬼敲门的!
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姥爷的父亲会看天象,也和邻里说过,天下要乱,不读书当农民是一种最智慧的自保方法。
高迪方问姥爷:“看天上的星星能预测到吉凶祸福和国家兴盛衰退吗?”
他姥爷不识字,但对传统的东西懂得很多,在他的手掌上好像写满了看不见字的阴阳五行。
姥爷说:“其实看天象也没有那么难,世间万物最分明最有规律的就是日夜星辰。
易经的八卦就是风水日月江河湖泊。”
不识字的姥爷拿着小木棍蹲在地上画着星星点点和各样奇怪的图,兴致勃勃说给高迪方听。
窝囊的姥爷只有在这时才表现出无限的活力和睿智。
“日月星辰被划分为24山和28星宿。
最客观最规律的东西最好预测,所以,如果掌握了一定的规律,并赋予生活中的某种意义,能做出预测也就不是难事了。”
“相反,要数人的心事难预测,这就是卦象可以预测胜负得失,但不知道人是不是心怀鬼胎。”
高迪方还追问:“很多算卦的书,真得很灵验吗?”
他姥爷意味深长地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一个人是几钱几两的命,该享受几钱几两的福。
但有人用几贯字钱就能把日子过好,有的人头枕着白玉的枕头,拿着纯银的饭碗,照样生不如死。”
他姥爷还告诉他,要永远相信自己,一个人啥样的命是自己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努力经营好。”
姥爷很疼爱失去父母的高迪方,姥爷没有读过书,但他懂得人生冷暖。
生活在读书人家里,家境殷实,也不担心挨冻受饿。
不识字,但接受的是忠孝悌义的家教,耳闻目染,自然懂得的多。
后来,1949年全国解放,姥爷家被划分成地主,田产房屋骡马归公。
姥爷被赶到一家大院的东夏房生活,他自己不能劳动,只靠姥姥挣工分,房前屋后靠姥姥支撑着这个家,一辈子被姥姥的数落责骂,最后也是孤独窝囊地走完了一生。
姥爷唯一的儿子就是七舅,是中年得子。
姥姥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好养,排行就按照堂表弟兄的顺序。
这个七舅从小很圆滑,因为妈妈当家,所以是百般地讨巧妈妈,因此姥姥是对七舅真得好。
七舅长得像姥爷,身材细高,首鼻细眼,有两片很薄的只有那种刻薄女人才会有的嘴唇。
还有,他左太阳穴上有一大片青紫色胎记,像贴着狗皮膏药的在街上手摇串铃背着药箱走街串巷的郎中。
高迪方比七舅小五岁,小时候也不常和七舅玩,到大了更是讨厌七舅。
有些人天生就长出了让人讨厌的样子。
在七舅身上有些说不出来的阴阳怪气和狡猾和不友好。
七舅常从外面带回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书。
很多书都不是他这个年龄看的。
有一次看了一本不知道什么名字但里面都是***内容的书,十西五岁的高迪方几乎是中了精神的毒。
还有画着阴阳鱼、神符、九宫八卦等印刷的非常粗糙的道教或没有书皮的书。
也可能七舅像姥爷,就开着这个窍,做这些都有模有样,很有那种半仙的感觉。
高迪方己经习惯了把他七舅等同于电影里那些日本汉奸翻译官或大街上卖膏药算命的半仙,所以始终不愿意在晚上窑洞的炕上挨着他睡觉,怕晚上七舅用白天不离手的那个雕刻的非常粗糙的手脚能动的木头小人把他带到恐怖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