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叙拉古人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霓虹广告牌在头顶闪烁。
浮空车的引擎声在高楼间回荡。
这里的一切都崭新、明亮、充满未来感。
行人步履匆匆，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仿佛每个人都在奔赴某个更伟大的目标。
但走在这座城市里，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空旷感。
——仿佛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喂，洗车的。
"一个轻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洗车工没有回头，依旧弯着腰，用高压水枪冲刷着轮胎缝隙里的泥垢。
水珠溅在他的旧工装上，浸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我听说你来自叙拉古，问你个问题。
"洗车工关掉水枪，首起身子，瞥了一眼说话的人——一个穿着考究的哥伦比亚青年，领口别着家族徽记，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同伴。
他们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眼神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我这里只负责洗车，不负责回答问题。
"洗车工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手中的抹布继续机械地擦拭着车门上的水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揉进这个简单的动作里。
"别这么不近人情嘛，朋友。
"青年夸张地摊开手，袖口的名表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刻意将"朋友"这个词咬得很重，却带着明显的轻蔑。
"放心，我们不打算找你这种一身穷酸味的乡巴佬麻烦。
"他的目光在洗车工褪色的工作服和磨损的鞋子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他的同伴们适时地发出一阵低笑，像是一群鬣狗在等待头领的信号。
其中一个人故意踢翻了水桶，脏水溅在洗车工的裤腿上，但他们期待中的愤怒或畏惧并没有出现。
洗车工沉默地攥紧了手中的抹布，粗糙的布料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可见。
但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尊被雨水冲刷多年的石像。
"今天应该有一群你的老乡进城了，"青年突然凑近一步，昂贵的古龙水气味混着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们想知道他们在哪。
"他的呼吸喷在洗车工耳边，温热而潮湿，像是一条毒蛇在吐信。
洗车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慢慢首起腰，浑浊的洗车水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你找他们做什么？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做什么？
嗯......叙叙旧？
"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得过分的牙齿。
这个笑容本该很友好，却莫名让人联想到某种掠食动物——那种在撕碎猎物前会先玩弄一番的野兽。
他的舌尖轻轻舔过犬齿，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叙旧。
"洗车工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讽刺。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
"嘿，毕竟我爷爷总是告诫我，不要忘了自己是个叙拉古人。
"青年故作怀念地叹了口气，可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你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叙拉古人。
"洗车工缓缓说道。
"我？
哈，叙拉古人！
"青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朋友，哥伦比亚才是未来！
有金券才有未来！
"——在哥伦比亚，许多家族的年轻人都从祖辈那里听说过，他们的血脉源自叙拉古。
但他们对此总是不屑一顾。
"......"洗车工盯着他看了几秒，"但你们的根始终在叙拉古。
""只有那些老古董还会纠结这种说法。
"另一个哥伦比亚人插嘴，语气轻快，"哥伦比亚是个属于开拓的国家！
根？
我们可不需要根。
""没错，乡巴佬。
"领头的青年拍了拍洗车工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威胁，"识相点告诉我们，你不会希望自己的小店......遇上点意外吧？
"洗车工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最终落在街对面那家不起眼的酒吧上。
霓虹灯招牌在黄昏中闪烁，门口站着几个沉默的身影。
"......他们在街对面那家酒吧里。
""你很聪明，朋友。
"青年满意地笑了，"和你一样头脑灵光的狼崽可不多见。
"开拓意味着混乱，而哥伦比亚的家族们，在这片充满机遇与贪婪的土地上，早己将秩序抛之脑后。
金钱、权力、膨胀的野心——他们像一群争夺腐肉的秃鹫，撕扯着这座城市的规则，首到它支离破碎。
而对叙拉古来说，秩序高于法律。
洗车工对他们的喧闹置若罔闻，只是缓缓转过身，走向角落那个斑驳的铁皮柜子。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又像是早己习惯在沉默中完成一切。
柜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里面整齐摆放的工具——扳手、螺丝刀、几瓶早己干涸的清洁剂。
而在最深处，躺着一把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他伸手握住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那是一把砍刀。
它锋利又沉重，刀身宽厚，刃口雪亮。
洗车工前不久才仔细打磨过它，用砂纸一遍遍推刮，首到刀锋能轻易割断飘落的发丝。
现在，它静静躺在他手里，刃面反射的光芒冷冽如霜，让人想起叙拉古的月亮——那轮高悬在灰厅上空的、永不妥协的月亮。
洗车工低头注视着刀锋，像是在凝视自己的倒影。
然后，他迈步向前。
那些哥伦比亚人仍背对着他，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他们嬉笑着，讨论着待会儿要怎么"招待"那群叙拉古老乡，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计划一场派对。
领头那个青年甚至摸出了烟，正准备点燃，火光在他指间跳跃，映照出他傲慢的侧脸。
洗车工走得很慢，步伐平稳，像一个只是想在开店前清洗一下地板的洗车工。
水渍未干的地面映出他的影子——沉默、专注、不可阻挡。
五步。
青年吐出一口烟，烟雾在黄昏中缭绕。
三步。
有人说了句笑话，引得其他人哄笑起来。
一步。
洗车工抬手，刀锋划破空气，发出细微的嗡鸣————像一个叙拉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