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淬火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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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炸雷般的怒吼,如同淬火的冷水,瞬间浇灭了陆成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离愁和懵懂。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夹紧那个装着母亲糍粑的旧帆布包,迈开两条长腿,跟着前面模糊的人影,朝着吼声指示的方向——那片尘土飞扬的宽阔操场——拼命奔跑。

脚下的水泥地坚硬冰冷,与栗木寨松软的泥土截然不同。

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急促的呼吸在胸腔里拉扯,像破旧的风箱。

汗水几乎是立刻就从额角、鬓边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落在快速交替的脚步前。

他不敢抬头,不敢分神,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心脏擂鼓般的跳动,以及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催促:“快!

快!

快!

没吃饭吗?!

蜗牛爬都比你们快!

最后三个,一百个俯卧撑!

现在开始计数!”

是那个在车下咆哮的黑壮士官,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紧紧跟在三个新兵蛋子后面,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成的后脖颈。

陆成咬紧牙关,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在了腿上。

他想起海子口那陡峭的山路,想起背上两百斤苞谷时沉甸甸的份量,想起父亲佝偻的背影和母亲无声的泪光。

不能停!

绝对不能是最后!

他奋力迈开步子,超过了一个踉跄的同伴,又死死咬住跑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影。

操场的轮廓在视野中放大,那里己经聚集了一排排整齐的绿色方阵,震天的口号声和踏步声如同闷雷滚滚而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终于,他几乎是撞进了操场上指定的那片空地,和另外两个同样气喘如牛、脸色煞白的新兵挤在一起。

脚底板传来***辣的刺痛感。

“立——正!”

黑壮士官的声音如同铁锤砸在铁砧上,震得人耳膜发麻。

三人下意识地挺首腰板,努力收腹,手贴裤缝。

“稍息!”

士官走到三人面前,像打量牲口一样,眼神锐利地扫过他们每一个细节:凌乱的头发,汗湿的领口,歪斜的背包带,沾满灰尘的胶鞋。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陆成脸上,那张因为剧烈奔跑而涨红的年轻脸庞上,倔强的眼神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

“报数!”

声音短促有力。

“一!”

“二!”

“三!”

陆成嘶哑地吼出。

“好,三个废物点心。”

黑壮士官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我是你们新兵连三排九班的班长,雷铁山!

记住这个名字!

从今天起,你们身上所有的懒筋、散漫、老百姓的臭毛病,老子会一根一根,给你们抽掉!

听明白了吗?!”

“明白!”

三人用尽全力吼道。

“声音像蚊子叫!

没吃饱饭?!

听明白了吗?!”

雷铁山的吼声陡然拔高。

“明白!!!”

这一次,陆成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要撕裂了,吼声带着血气,冲破了初入军营的惶惑。

雷铁山似乎满意了一点点,但眼神依旧冰冷:“现在,看到操场边上那片沙地了吗?

刚才最后到的两个,出列!

一百个俯卧撑,立刻!

马上!

做完再归队!”

陆成心头一松,不是自己!

他身边一个瘦高个和一个矮壮小伙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走向沙地。

雷铁山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陆成身上,带着审视:“你,叫什么名字?

哪个村儿的?”

“报告班长!

新兵陆成!

栗木寨的!”

陆成挺起胸膛,大声回答。

“栗木寨?”

雷铁山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海子口那个栗木寨?

陆传是你什么人?”

陆成一怔:“报告班长!

是我爹!”

雷铁山沉默了两秒,那冰冷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软化,但随即又被更深的严厉取代。

“好!

陆传的儿子!

你爹当年是条汉子,打穿插的好手。

别给你爹丢人!

归队!

站好了!

看看你们这熊样!”

他不再看陆成,目光转向沙地里正吭哧吭哧做俯卧撑的两人,吼声再次响起:“动作标准!

腰塌下去!

***撅那么高给谁看?!

重做!”

陆成站在队列的边缘,努力模仿着旁边老兵的样子,站得笔首。

汗水顺着脊柱沟往下淌,痒得难受,但他一动不敢动。

操场上的方阵在教官的口令下变换着队形,整齐划一的动作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金属般冷硬的气息。

这就是军营,和他想象中一样,又完全不一样。

没有温情脉脉,只有***裸的纪律和近乎残酷的锤炼。

第一天剩下的时间,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陷入了一场混乱的漩涡。

领被装、分班、整理内务。

小小的班宿舍里,挤着八张上下铺的铁架床。

雷铁山班长像一尊铁塔,站在狭窄的过道中央,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手帕。

“看见这床没有?

看见这被子没有?”

他指着靠门的一张下铺,那是陆成的铺位。

“叠!

给我叠出豆腐块!

棱是棱,角是角!

叠不好,今晚就抱着你的‘面包’睡操场!”

他亲自示范,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将一床软塌塌的军绿棉被反复折叠、压实、掐线。

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最终,一床方方正正、棱角分明、仿佛刀切斧凿般的“豆腐块”出现在床铺中央。

轮到陆成自己动手了。

他笨拙地学着班长的样子,但被子在他手里像是故意作对,怎么压都软塌塌的,边角总是圆滚滚的。

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

雷铁山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但那无声的压力比吼叫更让人心慌。

旁边铺位的战友,那个叫张大勇的矮壮小伙(就是刚才做俯卧撑的其中一个),更是手忙脚乱,叠出来的被子像个发霉的窝窝头。

“废物!

两个都是废物!”

雷铁山终于爆发了,一把扯开陆成好不容易有点样子的被子,“看着!

压!

用你的骨头去压!

用你的命去压!

这里不是你家炕头!

是军营!”

陆成抿紧嘴唇,一声不吭,重新摊开被子,用尽全身力气去压实,用指甲去抠出棱角。

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臂酸胀得发抖。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给爹丢人!

晚饭是在巨大的食堂吃的。

饭菜管够,油水也比家里足,但吃饭时间只有短短十五分钟。

雷铁山像监工一样在餐桌间巡视,眼神扫过每一个新兵的饭碗和坐姿。

“吃饭不许说话!

不许东张西望!

腰挺首!

碗端平!

快点吃!

磨蹭什么!”

陆成几乎是囫囵吞枣地把饭菜扒进嘴里,食不知味。

夜幕降临,军营并未沉寂。

晚点名、学唱军歌、条令条例学习……时间被切割成一块块,塞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回到宿舍,雷铁山又开始了内务检查和训话。

陆成累得眼皮打架,站着都能睡着,但必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终于,熄灯号凄厉地划破夜空。

宿舍陷入一片黑暗。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放松,随之而来的是全身骨头散架般的酸痛。

陆成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身下是薄薄的军褥。

宿舍里弥漫着汗味、脚臭味和新布料的味道。

黑暗中,能听到战友们压抑的翻身声和几声细微的、带着哭腔的抽噎。

他睁大眼睛,望着上铺床板的阴影轮廓。

白天雷铁山班长提到父亲时的眼神,那瞬间的异样,让他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父亲……那个沉默寡言、只会埋头种地、对着他唉声叹气的男人,在班长口中,竟然是“条汉子”,“打穿插的好手”?

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些。

家,此刻显得那么遥远而温暖。

母亲无声的关怀,父亲粗糙的手掌,大伯殷切的期望,栗木寨的炊烟和蛙鸣……思念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枕边,那里放着母亲塞给他的糍粑,用布包着,还带着一点余温和家乡山野的气息。

就在这浓稠的疲惫和乡愁中,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咳。

是雷铁山查铺。

脚步声在陆成的床边停了一下。

黑暗中,陆成能感觉到班长那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赶紧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假装睡着。

脚步声又慢慢挪开。

陆成悄悄松了口气,将怀里的糍粑抱得更紧了些。

那硬硬的、带着米香和芭蕉叶清香的触感,成了这陌生钢铁丛林里唯一的慰藉。

明天会怎样?

班长还会怎么“抽懒筋”?

训练到底有多苦?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路是自己选的。

就像父亲说的,“莫要怕苦,莫要怕累”。

为了爹那句“争口气”,为了大伯的奔波,为了母亲无声的期盼,为了自己心中那团不甘的火,他必须撑下去。

少年在黑暗中咬紧牙关,将所有的迷茫和软弱都咽回肚子里。

疲惫的身体沉沉睡去,但一颗心,却在这淬火的初夜,悄然变得坚韧起来。

窗外的军营,哨兵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远方传来隐约的巡逻脚步声,坚定而有力。

新的太阳升起时,等待着陆成和他的战友们的,将是更加严苛的考验。

淬火的过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