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夜初逢
蓝启仁如往常一样,垂眸专注地拨弄膝上古琴,试图在琴声中找寻内心的宁静。
然而,就在这静谧的时刻,七根琴弦竟毫无征兆地齐齐绷断,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他抬眼望去,只见洞口闯入一团鲜艳的绯红。
一位少女跌坐在雪地里,怀中紧紧抱着的绣绷滚落在一旁,露出半幅未绣完的蓝氏家规。
蓝启仁目光如炬,瞬间注意到绣绷边缘那独特的暗纹——蓝氏云纹与沈氏冰莲交缠在一起,这正是五十年前沈氏与蓝氏定下契约时的族徽,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神秘而古老的气息。
“姑苏蓝氏,非请勿入。”
蓝启仁语气清冷,不怒自威。
话音未落,少女己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发间的落雪簌簌而落,露出耳后一枚醒目的冰莲花胎记。
蓝启仁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胎记的位置,竟与他记忆深处一位故人分毫不差,那段被尘封的童年往事,如潮水般在他脑海中翻涌。
“蓝二公子!
我是沈砚冰,奉苏绣坊之命……”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在看到蓝启仁月白广袖上的补丁时突然噤声。
她眨了眨灵动的眼睛,惊喜地说道:“这‘卍’字锁边,是我阿娘的手艺!”
蓝启仁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绣绷,触手的瞬间,他便察觉到这绣品的与众不同。
其触感比寻常绣品柔软三分,分明是用蓝氏***的冰蚕丝所制。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抚过绣绷边缘的暗纹,往事如电影画面般在眼前浮现。
兄长蓝涣曾向他提及,沈氏祖上曾救过蓝氏先祖,因此获赐冰蚕种与云深不知处的居住权,世代为蓝氏制作祭典华服。
然而,二十年前,沈砚冰的母亲沈清禾却突然带着***消失得无影无踪,蓝氏上下西处寻找,却始终无果。
“沈氏……竟还保留着冰蚕秘绣。”
蓝启仁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他抬眼看向沈砚冰,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阿娘说,蓝氏恩情不能忘。”
沈砚冰低头,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暖炉边沿,露出腕间一条褪色的红绳,上面串着一颗蓝氏云纹银珠。
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怀念,解释道:“这是我三岁时,蓝老太太给的长命锁拆的。”
蓝启仁目光一凝,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童年时,总有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跟在母亲身后叽叽喳喳。
她总会趁人不注意,把糖糕偷偷塞进他的书箱。
有一次,他在寒潭洞练琴,小姑娘竟偷偷跑了进来,不小心摔破了膝盖,却还强忍着疼痛,举起手中的蜜饯,甜甜地笑着对他说:“二哥哥,甜。”
“你……可还记得寒潭洞的石桌?”
蓝启仁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怔住了。
沈砚冰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诧,随即用力点头:“桌角有个小坑,是我当年用玉簪刻的冰莲花!”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刮进一阵狂风,沈砚冰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朝着蓝启仁撞了过来。
蓝启仁本能地伸出手,扶住她的腰肢,触手一片柔软。
少女惊惶失措地抬起头,发间的玉簪不经意间蹭掉了他的束发玉冠,蓝启仁如瀑般的墨发倾泻而下,与她的绯红斗篷缠绕在一起。
在这短暂的瞬间,蓝启仁闻到她发间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混杂着雪水的清冽气息,让他的耳尖霎时滚烫,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对、对不起!”
沈砚冰慌乱地想要后退,却不料被积雪滑倒,眼看就要跌进寒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温热的灵力如灵动的丝带般缠住她的腰间,将她稳稳地拉了回来。
蓝启仁垂眸看着她,喉结微微滚动,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进来避雪。”
洞内,石桌上摆着新煮的茶,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
沈砚冰捧着暖炉,偷偷打量着端坐一旁的蓝启仁。
只见他正襟危坐,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断弦,片刻后,他突然开口:“沈氏为何离开云深?”
少女睫毛微微颤动,她盯着跳动的烛火,眼神中闪过一丝黯淡:“阿娘说……蓝氏有难,她不能拖累。”
说着,她解开斗篷,露出里衣领口处精致的蓝氏家规刺绣,“其实是我偷跑出去玩耍,被温氏修士撞见胎记,阿娘怕牵连蓝氏,才连夜带我们逃走。”
蓝启仁心中猛地一痛,他想起射日之征前,温氏西处搜捕与蓝氏亲近的势力,手段残忍至极。
沈清禾一介女流,带着年幼的女儿颠沛流离,不知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
他的目光落在沈砚冰掌心的薄茧上,那是长期握绣绷磨出的痕迹,比寻常女子的手粗糙许多,可见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容易。
“阿娘的病……需要千年冰蚕做药引。”
沈砚冰忽然从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这糖炒栗子,是用蓝氏后山的栗子炒的,阿娘说那里的栗子最甜……”蓝启仁看着她递过来的栗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忽然注意到她无名指根部有个小疤——正是当年她偷拿他的毛笔写字,被笔尖刺破留下的。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温暖与感动。
“日后不必亲自送绣品。”
蓝启仁别过脸去,将栗子收进袖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静,“蓝氏会派马车接你出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母亲……这些年辛苦了。”
雪停时,沈砚冰站在洞口犹豫片刻,忽然转身从发间取下玉簪塞给他:“当押路费。”
不等蓝启仁反应,她便踩着积雪跑远了,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在雪夜中回荡。
蓝启仁捏着玉簪,仔细端详,只见簪头雕着朵栩栩如生的冰莲花,花蕊处嵌着一颗蓝色琉璃珠——正是他十岁生辰时,送给小砚冰的礼物。
他靠在寒潭洞石壁上,闭目轻叹。
五十年前,沈氏先祖与蓝氏立契时曾言:冰莲与云纹共生,沈蓝两族同气连枝。
二十年前母亲临终托孤,他却因修心闭关未能见沈清禾最后一面。
如今,小丫头带着满身风雪归来,竟成了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指尖抚过玉簪上的琉璃珠,蓝启仁忽然轻笑一声。
寒潭水倒映着他微弯的唇角,惊飞一只停在洞口的白鹤。
远处传来沈砚冰渐行渐远的笑声,混着雪粒落在冰面上的脆响,像极了当年那个偷跑进藏书阁,把糖糕塞进他怀里的小女孩。
“砚冰……”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雪粒子落在他发间,恍惚间竟似看到母亲含笑的目光。
当年母亲为沈清禾主持及笄礼时,曾说过:“清禾的女儿,日后必与启仁有段尘缘。”
洞口的冰莲花在风雪中傲然绽放,蓝启仁将玉簪收入袖中,触到袖底那枚沈清禾临终前留给他的冰蚕茧。
原来命运的丝线,早在二十年前就己埋下伏笔——他与她,从来都是被岁月选中的,解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