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着眼睛蹲在门槛上,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竹林里,猎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弯沉默的新月。
“阿禾,过来帮娘筛观音土。”
李氏的声音从灶台传来。
我起身走向墙角的陶罐,触到罐口时忍不住皱了皱眉——罐底的观音土只剩下薄薄一层,混着去年的陈粟,捏起来硌手。
李氏往陶碗里倒了些水,将观音土和成糊状,又撒了把野菜碎末。
“娘,以后别吃这东西了,伤身子。”
我按住她的手,“昨天挖的灰灰菜还有不少,煮着吃就行。”
李氏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傻孩子,野菜能吃多久?
等开春青黄不接时,还不是要靠这个续命。”
我想起细纲里的“三明治堆肥法”,突然有了主意:“娘,今天教你做堆肥吧,把落叶和厨余埋起来,能变成黑土,种粟米能增产。”
“堆肥?”
李氏歪头,“那不就是沤粪吗?
你爹往年也做,就是肥力不足。”
“这次不一样。”
我拿起一根竹棍,在泥地上画三层结构,“底层铺落叶,中层埋厨余,上层盖土,再插几根竹杆通氧,这样发酵快,肥力足。”
李氏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我收集落叶。
我们在后院角落堆起一堆,我特意捡了些松针和橡树叶,想起现代农业里的碳氮比理论。
陈穗路过时笑我们“玩过家家”,却偷偷往堆肥堆里扔了几块吃剩的鱼骨。
正午时分,陈铁头回来了,猎弓上挂着两只山鸡,腰间的竹筐里装满了野葱和蘑菇。
他看见堆肥堆,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连忙用手语解释“变黑土,种粟米”,他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又比划出“陷阱”的手势。
“爹是说,今天在陷阱里逮到山鸡了?”
陈穗笑着翻译。
我点头,突然注意到陈铁头的猎弓有些异样——弓弦比昨天紧了些,箭囊里多了几根竹箭,箭头裹着一层黑色的东西。
“爹,这是啥?”
我指着箭头问。
陈铁头用手语比划出“松脂”,又做出点火的动作。
我恍然大悟:他在箭头上涂了松脂,增加杀伤力,还能用于火攻。
这个沉默的猎户,总是能用最原始的材料做出实用的改良。
午后,陈穗在屋檐下织布,改良后的腰机“咯吱咯吱”响着,布面果然比之前平整。
我蹲在旁边帮她递梭子,突然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喧哗。
“哟,这不是陈家丫头吗?”
尖锐的女声传来,“听说你家小子会认野菜?
怎么还穿得破破烂烂的?”
我抬头望去,只见周扒皮的老婆周二娘扭着水桶腰走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手里拎着绣着牡丹的绸缎包。
她上下打量着陈穗的粗布围裙,嘴角撇得老高。
陈穗停下织机,不卑不亢地说:“周婶,有事?”
周二娘凑近织机,捏起一缕布帛,冷笑:“就这粗布,也好意思摆出来?
我家布庄新到的细布,比你这玩意儿软和十倍。”
我忍住怒气,故意说:“周婶,这布虽然粗,却比细布耐穿,你看这纹路,多结实。”
周二娘嗤笑:“结实有啥用?
穷鬼才穿结实布,富家小姐要的是体面。”
她转身时,袖口扫到织机上的梭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穗弯腰去捡,周二娘趁机踩住布帛,冷冷说:“听说你弟弟会设陷阱?
怎么不设个陷阱抓点银钱回来?
光靠野菜,迟早饿死。”
我攥紧拳头,正要反驳,陈铁头突然从屋里出来,猎弓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
周二娘吓了一跳,后退半步,看着陈铁头冷冽的眼神,突然尖声笑起来:“哟,哑巴发威了?
行,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免得脏了我的绸缎鞋。”
看着她扭着***走远,陈穗轻声说:“别理她,这种人眼里只有银钱。”
我捡起梭子,看见布帛上有道淡淡的脚印,突然有了主意:“穗姐,咱们在布上绣点图案吧,比如禾苗,好看又特别,说不定能卖上价。”
陈穗眼睛一亮:“你会绣?”
“我指导,你绣。”
我笑着说,“就绣在布角,当记号,以后咱们的布就叫‘清禾布’。”
傍晚,陈铁头又去巡山了,这次他带上了铁蛋——那个在村口流浪的孤儿,今天下午被我用一块马齿苋饼骗回了家。
铁蛋蹲在陈铁头身边,睁大眼睛看着猎弓,小手比划着射箭的姿势,惹得陈铁头首笑。
“阿禾,你真要收留这孩子?”
李氏看着铁蛋狼吞虎咽地喝兔汤,轻声问。
我点点头:“铁蛋聪明,以后能帮爹设陷阱,还能帮穗姐挑水。”
铁蛋突然停下筷子,认真地说:“我会编竹筐,还会挖陷阱,小东家让***啥都行!”
陈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别叫小东家,叫阿禾哥。”
铁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阿禾哥,明天带我去认野菜呗?”
我答应着,突然听见李氏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我连忙跑过去,看见她手帕上有几点血迹,心猛地一沉。
“娘,你等着!”
我冲进里屋,翻出墙角的陶罐,里面有几块发霉的大豆。
想起细纲里的“青霉素替代品”,我抓起一把,放进陶碗里煮水。
“阿禾,你干啥?”
陈穗跟进来,“发霉的豆子有毒!”
“能治病。”
我盯着翻滚的豆汤,“仙人说的,煮水喝能止咳。”
李氏喝完豆汤,皱着眉头说:“一股子霉味,比观音土还难吃。”
我强装轻松:“苦口良药嘛,明天就见效。”
夜里,我躺在草铺上,听着李氏的咳嗽声渐渐轻了,才敢合上眼。
陈铁头坐在门口磨猎弓,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像尊沉默的石像。
我突然想起实验室的保安大叔,总是在深夜巡逻,背影同样宽厚可靠。
“爹,”我轻声说,“以后咱们会有自己的地,不用再租种周扒皮的田,娘也不用再吃观音土。”
陈铁头转头看我,火光在他眼里跳动,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比划出“睡”的手势。
我握住他的手,触到掌心的老茧,突然鼻子发酸——这个男人,用猎弓撑起了整个家,却从不说累。
第二天一早,陈铁头带着铁蛋去检查陷阱,我留在家里帮陈穗绣“清禾布”。
她的针法出人意料地灵巧,禾苗图案在粗布上栩栩如生,像真的要破土而出。
“穗姐,你这手艺,以后能当绣娘。”
我赞叹道。
陈穗摇头:“绣娘哪有那么好当?
得去县城布庄拜师,还要交银钱。”
我想起周二娘的嘴脸,突然说:“不用拜师,咱们自己卖布,就去县城东市摆个摊,比她的细布便宜一半。”
陈穗愣住:“你敢跟周扒皮家抢生意?”
“为啥不敢?”
我拿起绣好的布帛,“咱们的布结实,还有记号,百姓又不傻。”
正说着,王屠户扛着半扇猪肉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流民,手里拎着野兔和山鸡。
“小老师,”王屠户咧嘴笑,“按你教的陷阱法,今早逮了五只野兔!
这些是谢礼,你家留着吃。”
我看着流民们期待的眼神,突然有了主意:“屠户叔,以后你帮我们卖布吧,这些猎物换布,怎么样?”
王屠户挑眉:“你这小崽子,生意都做到我头上了?”
“互利互惠嘛。”
我笑着说,“你卖肉,我们卖布,流民拿猎物换,各取所需。”
流民们闻言,纷纷点头。
王屠户想了想,一拍大腿:“行!
老子今天就去东市占个摊位,帮你们卖布!”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陈穗忍不住笑:“阿禾,你哪来的这么多主意?”
“仙人托梦呗。”
我眨眨眼,“穗姐,准备好你的织机,咱们要赚银钱了。”
午后,李氏的咳嗽果然轻了许多,我偷偷把发霉的大豆藏得更深,生怕被她发现。
陈铁头和铁蛋回来时,竹筐里多了几只山雀,铁蛋兴奋地比划着陷阱的威力,陈铁头在一旁笑着点头。
傍晚,我带着陈穗去县城东市,王屠户己经帮我们占好了摊位。
他的肉摊旁边支着一块木板,上面摆着我们的“清禾布”,禾苗刺绣在夕阳下格外显眼。
“快来瞧啊!”
王屠户扯着嗓子喊,“陈家布庄的清禾布,结实耐穿,绣着仙禾苗,防虫避灾!”
我忍住笑,看着路人纷纷围过来。
一个农妇摸了摸布帛,问:“这布咋卖?”
“比周二娘的细布便宜一半,”我开口,“还能用猎物换。”
农妇眼睛一亮,立刻回家抱来两只山鸡。
陈穗手忙脚乱地收布,我则帮她记账,用树枝在木板上画道道——这是最原始的记账法,却让我想起实验室的数据分析表。
天快黑时,布卖出去大半,陈穗兜里装着碎银,笑得合不拢嘴。
王屠户拍着我的肩膀说:“小老师,以后跟着你干,老子吃肉喝汤!”
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东市,突然觉得,这个时代的坊市虽然简陋,却充满了机会。
只要肯动脑筋,就算是粗布麻衣,也能卖出自己的天地。
回家的路上,陈穗突然说:“阿禾,你说的‘仙人’,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我装傻地笑了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那些星星在唐代的夜空里格外明亮,像撒在黑布上的粟米。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吃饱饭,穿暖衣,不再对着星星叹气。
陈铁头背着空竹筐走在前面,猎弓在月光下闪着光。
我突然想起他白天设陷阱时的专注,想起他给我别野菊时的温柔——这个哑父,用猎弓守护着家人,而我,要用知识为他们编织一个更好的未来。
织机的叹息终会变成丰收的歌声,我坚信。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