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柘端坐在雕花梨木椅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茶盏冰凉的釉面，碧螺春的茶香袅袅升腾，却难掩他心中的忐忑与期待。
忽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环佩轻响传来，程柘抬眼望去，只见月白身影自雕花槅扇后徐徐转出。
那人仿若踏着春光而来，一袭素净长衫，衣袂间银丝绣就的竹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恍若水墨画中游出的墨痕，每一步都似带着韵律，优雅至极。
日光透过窗棂的云纹雕花，温柔地倾泻在他雪白如玉的面颊上，泛起温润的柔光。
那人睫毛纤长，投下的阴影如蝶翼轻颤，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微微含笑，流转的眸光竟比江南春水里揉碎的星辰还要动人。
程柘心中暗叹，纵使后宫三千粉黛，也难寻这般清雅出尘的姿容。
程柘又被自己吓到了，沈芷君是男人，自己怎么有这么荒唐的想法!而一旁的程玥早己屏住了呼吸，指尖死死攥着袖中帕子，指节泛出青白。
她望着那步步靠近的身影，只觉周遭空气都骤然发烫。
沈芷君说话时唇角勾起的弧度，抬手抚过衣摆的细微动作，乃至发间玉冠折射出的细碎光晕，都化作细密的丝线，将她的目光牢牢缠住。
这便是与她有婚约的人，是她日思夜想的良人，想到日后能与这般人物朝夕相对，她的心瞬间被蜜糖填满，连耳尖都泛起醉人的绯红。
程柘喉间轻咳一声，方从这惊鸿一瞥中缓过神来。
广袖微扬间，他端起十足的商贾派头，抱拳躬身，朗声道：“在下陈木石，久仰沈少主才名，今日特来叨扰。”
话音未落，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撞出清泠声响。
沈芷君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玄色衣袖如水波轻展，回了个揖礼。
她伸手虚引，月白长衫掠过雕花檀木椅，声音清朗如碎玉投壶：“陈老板客气了，快请上座。”
说罢亲自执起鎏金茶壶，沸水注入青瓷盏时腾起袅袅白雾，将两人的身影笼在朦胧茶香里。
程柘抬手按住妹妹颤抖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身后带了带，才端坐在雕花梨木椅上。
程玥却似被施了定身咒，脚尖死死钉在青砖地上，隔着袅袅茶烟，目光胶着在对面的沈芷君身上。
只见她执壶斟茶的指尖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如寒玉雕琢，斟茶时腕间银线绣的竹叶随动作轻颤，连袖口滑落的姿态都像是精心描摹的工笔画。
“多谢沈少主。”
程柘接过茶盏时，余光瞥见妹妹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颤。
程玥望着沈芷君垂眸品茶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般的阴影，望着他说话时若隐若现的梨涡，只觉胸腔里揣着的不是心脏，而是春日里炸开的千万朵桃花。
难怪京中贵女们提起沈芷君，总说他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谪仙，此刻亲眼所见，那温润如玉的气度、清隽出尘的模样，分明比传闻中还要教人挪不开眼。
想到这样的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夫君，她喉间泛起丝丝甜意，连耳垂都烫得像浸在胭脂里，连兄长轻咳示意的声音都恍若隔了层雾霭。
程柘指尖摩挲着茶盏冰凉的釉面，将思绪从无端遐想中抽回。
他轻抿一口碧螺春，任由微苦的茶香在舌尖散开，才抬眼笑道：“沈少主，在下此次冒昧来访，是想与您商议沈家码头的使用事宜。”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只见沈芷君执茶的动作未停，眉眼间却凝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警惕。
程柘心中暗忖，沈家码头西通八达，若能为己所用，军中粮草运输的效率将大大提升。
他正欲继续说下去，目光却不自觉地又落在沈芷君身上。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对方如雪的肌肤上镀了层柔光，微垂的睫毛下，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映着茶汤的涟漪，竟比后宫最艳丽的妃嫔还要动人。
程柘喉结微微滚动，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在脑海中炸开——若沈芷君是女儿身，倒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
这个想法惊得他险些握不住茶盏，忙端起茶杯掩饰，滚烫的茶水入口，却不及心头那抹异样的灼热度。
沈芷君指尖轻叩着茶盏，目光如淬了寒星般扫过程柘周身。
对面之人坐姿挺拔如苍松，广袖间不经意露出的金丝滚边绣着暗纹云雷，腰间羊脂玉佩质地莹润，分明是皇室贡品才有的规制。
他抬眼时眉峰微蹙，俊朗面容上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连起身掸衣的动作都透着经年累月养出的贵气，哪里是什么寻常绸缎庄东家？
沈芷君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执壶续茶的动作却丝毫未乱，沸水注入盏中激起的氤氲雾气，将他眼底的探究尽数遮掩：“陈老板这般人物，屈身商贾实在可惜。”
他故意将“屈身”二字咬得极重，银线绣的竹叶袖口拂过案几，发出细碎的声响，“不知陈老板看中沈家码头哪般好处？”
话音未落，他状似不经意地瞥过程玥，见那少年耳尖通红，连脖颈都泛起可疑的红晕，心中疑虑更甚。
程柘闻言抚掌而笑，眼尾漾开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他倾身向前，玄色衣摆扫过青玉案几：“沈少主果然慧眼如炬，倒是在下小瞧了您。”
话音未落，袖中暗绣的金线蟠龙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这天下水路十之有三归沈家所辖，如此得天独厚的码头，难道沈少主真不知其中妙处？”
沈芷君陡然搁下茶盏，青瓷与檀木相撞发出脆响，惊得檐下铜铃叮咚乱颤。
他抬眸时眼底覆着层寒霜，月白长衫下的脊背绷得笔首，连发间玉冠都似凝着冷光：“贵客这是在试探我沈家？”
冷笑从齿间溢出，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案上账本，算珠被碰得哗啦啦作响，“若想强取豪夺，大可亮明身份！
这般藏头露尾，当我沈家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程柘非但未恼，反而眼底浮起几分兴味，暗忖这沈芷君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他从容整了整袖间银线云纹，低笑出声：“沈少主误会了。”
他望着沈芷君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觉得这少年较真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在下不过是慕沈家威名而来，若能谈成合作，日后好处自然不会少。”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程柘不着痕迹地瞥向一旁的程玥。
妹妹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白，眼底却盛满欣喜与崇拜，望着沈芷君的眼神如同稚子望见珍宝。
他心中顿时涌上暖意——如此聪慧剔透之人，倒真与妹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能促成这桩婚事，届时沈家码头并入东宫势力，岂不美哉？
想到此处，他嘴角笑意更深，连语气都柔和了几分：“沈少主不如给个机会，容在下详谈？”
沈芷君忽而展颜轻笑，眼底流转的笑意如春水破冰，将周身冷意尽数融去。
他抬手指向局促立于程柘身后的程玥，月白衣袖掠过案头青瓷瓶，惊起几缕白梅冷香：“这位小兄弟总躲在人后，莫不是怕生？
既随陈老板同来，便是贵客，怎可罚站？”
程玥身形猛地僵住，耳尖瞬间涨成熟透的樱桃。
她慌乱去看兄长，却见程柘面上也闪过一丝错愕。
沈芷君见状笑意更浓，亲自起身将主位旁的绣墩挪近几分，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雕花椅背：“莫要拘谨，来尝尝我新得的蒙顶甘露。”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受惊的雀儿，“你瞧这茶汤，可比藏在人后有趣多了。”
程玥双颊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耳垂烫得能煎熟茶盏里的碧螺春，连脖颈都泛起绯色涟漪。
她慌乱间打翻了手边茶盏，青瓷坠地的脆响惊得廊下白鸽扑棱棱乱飞，茶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溪，倒映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程柘余光瞥见妹妹的窘态，袖中指尖微微收紧。
他望着沈芷君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心思却如惊涛骇浪翻涌。
此人目光如炬，仅凭几句试探便能看穿端倪，若能收为己用，日后朝堂风云、商海暗涌皆可化为助力；可若被旁人拉拢，以其过人才智，恐成东宫霸业路上最锋利的拦路虎。
他端起茶盏轻抿，滚烫的茶汤在口中化作寒意：“沈少主好眼力。”
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赏，亦藏着隐晦的审视，“舍弟年少，见了世面难免露怯。”
话锋一转，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沈芷君，“不过来日方长，往后合作的机会多着。”
鎏金茶盏重重落在案上，震得算珠都微微发颤，似在暗喻这场初见背后的暗流涌动。
沈芷君执起象牙骨扇轻点，扇面上墨竹随动作轻晃，目光似笑非笑地掠过程玥绯红的耳尖，又转向程柘：“陈老板行事倒别具一格，出门谈生意还带女眷——这般恩爱模样，倒叫人好生羡慕。”
他故意将“女眷”二字咬得极重，尾音拖着若有若无的调侃，骨扇开合间，袖口银线勾勒的竹纹扫过案头，惊起半卷账本。
周遭空气仿佛骤然凝滞，唯有檐下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衬得这突如其来的拆穿愈发惊心动魄。
程柘面色微变，却又迅速恢复如常。
他缓缓站起身来，玄色常服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衣摆处暗绣的龙纹似要破云而出。
他不着痕迹地将程玥护在身后，拱手一揖，朗声道：“沈少主果然心思敏锐，叫人佩服。
今日多有叨扰，是在下考虑不周。”
他目光平静地望向沈芷君，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不过生意之事，本就急不得。
待日后沈少主若有合作之意，我自当再来拜访。”
说罢，他微微侧身，看向满脸绯红、低垂着头的程玥，眼中闪过一丝兄长的无奈与宠溺。
此刻妹妹这般羞怯娇柔的模样，倒真真成了个惹人疼惜的小女子。
他暗自思忖，还是等妹妹与沈芷君成婚后，再详谈码头之事与自己的谋划也不迟。
程玥偷偷抬眼，瞧了瞧沈芷君，又慌忙垂下头去，双手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
她满心都是被识破身份的羞赧，又夹杂着对沈芷君的眷恋与慌乱，一颗心好似小鹿乱撞，不知如何是好。
程柘轻咳一声，再次向沈芷君行了一礼，带着程玥转身离去。
踏出沈府大门的那一刻，程玥只觉如释重负，可心底又涌起一丝不舍。
而程柘则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这沈芷君，究竟该如何收为己用，又该如何促成妹妹的这桩婚事，为东宫谋得更大的助力。
沈芷君微微欠身，礼数周全地迈步相送。
他步伐轻盈，月白长衫随着走动轻轻摇曳，仿若云间月、雾中仙。
当沈芷君缓缓走过程玥身边时，程柘目光一凝，这才惊觉沈芷君姿容之出众，竟比自家妹妹还要美上几分。
那白皙如玉的肌肤，透着柔和的光泽；眉若远黛，双眸如漆，眸光流转间，似藏着万千星子；鼻梁挺首，薄唇不点而朱，微微勾起的弧度，带着恰到好处的矜贵与温柔。
世间竟有这样男子？
程柘想着，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程玥只觉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她的视线死死黏在沈芷君身上，一颗心“砰砰”首跳，似要冲破胸膛。
沈芷君身上那淡淡的香萦绕在鼻间，令她头晕目眩。
随着沈芷君越走越近，她的呼吸也愈发急促，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
“陈老板慢走。”
沈芷君的声音清朗悦耳，如泠泠泉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程玥猛地一震，抬眼间，正撞上沈芷君那深邃的眼眸，似有深意地凝视着她。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多谢沈少主。”
程柘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将程玥拉到身后，“改日再会。”
待二人走出沈府，程玥仍沉浸在方才的悸动中无法自拔。
她望着沈府的朱漆大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必嫁沈芷君，纵有千难万险，也绝不退缩！
而程柘则在一旁看着妹妹痴迷的模样，微微皱眉，心中思绪万千，这沈芷君，究竟会给东宫带来怎样的变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