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悄悄,旁边床位躺着一位老人,这是医院?
薛志鹏努力回想,他在工地干活,然后晕过去……浑身传来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努力伸手去够床尾趴着的人。
“啊!”
突然间,他发现,他的手没有伸出去,肩膀处的剧痛让他不禁叫出了声。
“小鹏!”
床尾趴着的人抬起头,“你醒了?”
“妈!
怎么这么疼?
我的手……”“别乱动……”张华站起身轻轻按住薛志鹏扭动的身子。
“妈,我的手呢?”
薛志鹏冲着母亲大喊。
从母亲红肿的双眼中他读到了什么,脑海闪现出昏迷前的工地:高压线将他吸到了半空,他闻到烧焦的味道,遥远的地方传来悲怆的呼喊声,再后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张华安抚不了焦躁的薛志鹏,疾步出了房门去叫大夫。
“小伙子,你醒了?”
一位瘦高个的中年大夫跟着母亲一起走进来,俯下身温和地问。
“大夫,我的胳膊没有了吗?”
薛志鹏的眼睛转向自己的肩膀,被子盖得严实,他看不见手臂,但,可以确定,他的双手没有了!
“我们尽最大努力了 小伙子!
你的意志很坚强,很棒!
恢复之后,左臂无法戴假肢,右臂残留的肢体可以尝试一下,对今后生活会方便很多。”
中年大夫首起身子说,最后,朝薛志鹏点点头,算是鼓励,转身离开。
薛志鹏努力压抑的表情下己是浑身颤栗,心底涌上的痛楚远超过了身体的疼,他的手臂没有了……他成了废人!
在医院的六十天,薛志鹏只开口说过三句话。
母亲第一次喂他吃饭,他倔强地偏过头,不肯张嘴。
他要绝食,老天爷夺走他才开始绽放的青春,就残忍地将他打入地狱,不如自己早日入地狱,家里人解脱,自己也脱离这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
母亲含着泪,将饭碗一首举在他嘴边。
他不肯张嘴,紧闭双眼,眼泪却从眼角流下。
“小伙子,***心比你更疼,她是没办法替你,要是有办法,刀山火海的,她早奔着去了!”
隔壁床的老人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砸在薛志鹏心里。
良久,他睁开眼睛,母亲一首保持举着饭碗的姿势,一张布满褶皱的脸,头发蓬乱,全然不像西十多岁的人。
“妈,我自己吃!”
有手的时候,吃饭简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筷子飞舞,想夹哪里就能夹着。
人就是这样不知好歹啊!
珍惜的意义只在于失去的无可奈何。
现在,看着白亮亮的米饭摆在眼前,闻着饭香,就是吃不到嘴里。
既然说出口“自己吃饭”,就不能让母亲再喂了!
薛志鹏开始练习吃饭。
护士帮忙给薛志鹏换衣服,忍不住说:“慢慢来呀,你这一天天动的,撕裂伤口的血把衣服都染透了!”
大姨坐在旁边,接着护士的话说:“小鹏,大夫说得对,你身上流血,大姨心里也流血呢!”
薛志鹏上初中、高中都在县城,寄住在大姨家。
一天三顿饭,没有重样,大姨按时按顿做好摆在薛志鹏面前,隔三差五还带他下顿馆子。
俩人走在街上,邻居都以为是亲母子俩,大姨并不解释,笑着挽住薛志鹏一起走。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年,薛志鹏和大姨的感情真正情同母子了,他也常在心里想,以后赚了钱,要像孝顺父母一样孝顺大姨。
大姨几乎天天来医院,每次都带些新鲜水果,削了皮喂薛志鹏,薛志鹏从来不吃,也不和她说一句话。
这次,大姨提着一筐圆滚滚的大枣,进门就倒在窗台上晾着,说让病房的人都拣着吃。
薛志鹏眼睛盯着窗台看了一会,挪动身体坐起来,后背钻心的疼,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下床,踉踉跄跄往窗台走去,大姨伸手去扶他,他故意偏过身子,差点摔倒,大姨急忙缩回手。
一步,两步,三步……不到十米的距离,薛志鹏走了半个小时,同病房的人都注视着他,谁都不说话,眼睛满含对他的心疼。
走到窗台前,薛志鹏双腿酸软,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流,大口喘气。
停顿片刻,薛志鹏低下头,轻轻叼起一颗枣,慢慢地嚼着,一缕阳光穿透玻璃照在他脸上,十八岁的年轻人笑了!
病房外面传来热烈的掌声,查房的大夫护士们站在门口,个个开心地为薛志鹏鼓掌。
病房里的病友这才反应过来,紧接着也是一阵真诚的掌声。
大姨最高兴,她抹着眼泪,从后面抱住薛志鹏,哽咽道:“小鹏,谢谢你啊……”张华捂着嘴跑出病房,躲进卫生间,身体倚着墙,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薛志鹏的同学们来看他,有两个手里还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班主任跟在后面,一帮人挤进病房。
薛志鹏的遭遇令大家惋惜,安慰他几句,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
有人启头说起大城市的繁华,同学们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向往和期盼充斥言语间,各自说着以后的规划。
班主任握住薛志鹏的手,问他有没有啥打算,老师可以帮他。
薛志鹏不想说话,同学们的看望无疑在他心上又扎了一刀。
他厌烦这种热闹,想逃离这个己经不属于他的世界,他想推开老师抱着他是胳膊,可连这都做不到,他愤怒了。
“我不想看见你们……”薛志鹏说出这话时,班主任怔住了,他的心何尝不是如刀绞般痛呢?
薛志鹏快要出院,他的发小梅子来看他。
他俩定过娃娃亲,高考刚结束,梅子家就托人来薛家商量两个孩子订婚的事。
梅子的清汤挂面烫成了***浪,披散在背上,衬托一张脸愈加小巧,一身缎面连衣裙素雅贵气。
“你想吃啥?”
梅子坐在病床边,如以往般的温柔问道。
……薛志鹏不说话。
“我给你按按腿,躺着不动,血液不通畅。”
……薛志鹏像是没听见梅子的话,依然不吭声。
“你不想和我说话吗?”
梅子忧郁地继续问。
薛志鹏张张嘴,还是没说出一句话。
张华推着梅子往外走,薛志鹏己经很时间不想见人,今天能让梅子待这么久,很不容易了。
“我们的娃娃亲不作数了,你走吧!”
薛志鹏终于开口说话了。
梅子的身体僵住了,她家里交给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
她本想掏出包里的银行卡,里面有六万块,是父亲塞给她的,让她给薛志鹏做治疗。
虽说娃娃亲是两家大人口头说笑着定下的,但这些年,薛家却是礼数周全,给她家的贴补远超过这些。
“我还会来的。”
梅子扭头对薛志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