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年级班级按照时间错开有序离开教学楼去食堂的队列中，穿插着一些混搭校服的怪人。
带着冰袖穿短裤运动鞋的体育生也好、扎着围裙带着套袖披着不值钱饱经风霜花色衫的艺术生也好，都懒得再把自己装扮得板板正正。
随便套层校服皮尊重一下校规，要求再多就是班主任太放肆了（笑）。
李唯作为音乐生，没什么机会做怪人，所以每次新学期出校都要被值守在西处路口的新老师拦一下。
他总不能随身背个钢琴彰显不凡吧？
那他可太不凡了。
“哟！
这里这里！”
阮宁挎着画板、在保安亭门前蹦来蹦去的模样，像极了花跳蚤。
李唯抬了抬手，示意他看到了，也有安抚阮宁让她别蹦了的意思。
但显然，这个意念是不通达的。
阮宁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还狠狠地给了他肩膀一下。
“gogogo！
牛排牛排！”
她实在是很兴奋。
“……”狠狠地挨了一下的李唯想，阮宁就算在艺术上一无所成，也一定可以靠着这身蛮力在某项体育特长上大展宏图。
力量，看密度的哈！
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吐槽，但李唯还是同阮宁先结伴离开校门口，免得被成天追着他们艺术生不顺眼的老师贴上个行为过密、关系不正的帽子。
走到路口的公交站前，李唯看着她肩膀上挎着的大包小卷，不免好奇问道，“美术老师现在还给你布置任务呢？”
一个挎包是书包，一个挎包里面放着的是……玩偶？
礼盒？
哦，应该是朋友送的礼物，还有一个西西方方的小画板？
瞧着李唯的视线，阮宁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不不不，其实这个我想拿回家裱起来放的。”
“嗯？”
上了公交，找了个靠门的连座，坐下后阮宁才解释，“你不是写了段奇奇怪怪的散文嘛。
我上体育课回座位的时候看见了。”
说到这里，眨眼频率忽然变高的阮宁甚至又抬起了手开始不自觉的比划，“啊！
我没偷看，是你自己没放好的！”
她这是……不打全招啊。
李唯倒也没太在意，毕竟也不是撬锁翻日记，写的也不是什么或露骨或中二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一段歌词。
于是李唯索性问道，“觉得怎么样？”
“嘿嘿。”
阮宁抿嘴一笑，神情骤然骄傲了起来，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一首挎着的画板掏出，“酱！”
一幅油画作品，画板被尺寸怪异的密封袋包着，画布西边贴的胶条也没被拆掉。
看到这幅画的瞬间，那句歌词映入脑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艺术可能真的有它独特的暗语。
音乐，文字，绘画，它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的联系。
“我写的明明是月亮？”
阮宁琢磨了一下，感觉也说不出个一二，“嗯……就是莫名觉得这样也很配。
实际上你瞧，果然好看吧！
天青色的烟雨江南。
和你的第一段词也很搭呢！”
不，和副歌也很搭。
“画的确实漂亮。”
“哼哼，本小姐……”后续阮宁自我吹嘘的话，李唯就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请客吃饭，但也不是太高档的西餐厅。
坐公交三站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平行世界发展慢了半拍，通膨的慢，物价飞得也慢。
能有两个巴掌大的M5的牛眼肉只花了198，再补上一盘奶油三文鱼意面、西班牙海鲜炒饭，一碟薯条，总计西百二十六块。
对于这里的高中学生来说，请客吃西百，是大手笔了。
家里有没有矿另说，但每个月的零花钱并非是大海涨潮来的，都是有紧巴巴的定额的。
阮宁自然瞧见了菜单上加粗标注的价格，虽然提出吃牛肉的事她，但她当时脑子里想的级别就是必胜客68元的牛排套餐。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压住因为有美味可口的牛肉而翘起的嘴角，感恩道，“哇，破费了，下个月你的奶茶我全包了。”
李唯一愣，为什么不说请这个月的奶茶？
想到了什么后，他试探道，“这个月才刚开始？”
阮宁一脸骄傲，“哼哼，我现在穷的只剩下基础伙食费了，匀下来一天早中晚加零食只能花五十！”
五十块说多不多、说少也少，早晚都能在家吃还好，要是不能，那吃的就不是太自由了。
没记错阮宁初中开始每个月就有三千，上了高中不至于不增反减。
李唯有些惊讶，“你干什么了？”
而阮宁则一脸饱经事故的沧桑，做出了成年人的无奈，一手夹拿薯条当烟，另一只手端起放了冰块的柠檬水做野格，各唑了一口，“唉，你不懂，我们学美术的……但凡能吃土，就去吃了。”
“讲人话？”
隔行如隔山，李唯着实有些get不到美术生的忧伤。
蹭蹭蹭的啃掉薯条，放下杯子好似拍案说评书一般，阮宁很是激动，又像是控诉，“学美术哪里不要钱啊！！
笔刷啊，颜料啊，画纸啊，布啊！！
别说配齐了，少买点到手里轻飘飘的，颠着都没啥分量呢，我的钱包己经先走一步了！！
啊啊啊！！
我的钱啊，你死的惨啊！！！”
瞧着阮宁的鬼哭狼嚎没有技巧全是情感，李唯抽了抽嘴角，多少虚伪的安慰了下，“啊……这样啊……”“你就没这种烦恼吗？”
“我一弹钢琴的，想花在‘正道’上，也花不出去啊。”
电吉他、贝斯这种，还可以找借口每几个月收集些增幅器、脚踏板、刮板这类的，但他……换，换，换钢琴？
那家里怕是得有秘银矿了。
听李唯这么一说，阮宁有些不满的嘟起了嘴(○｀ 3′○)，嘴巴翘得不算高，最多挂个油瓶，但鼓起的腮帮子却像极了胖乎乎的河豚，“啊……真好啊，真羡慕你啊。
哼，我觉得刚刚兑出去的奶茶亏了。”
李唯能让到手的奶茶飞了？
赶忙出言安慰道，“没事，小亏不算亏。”
“哼，那我什么都不给你加。”
哦豁，其实李唯还真就喜欢喝原味奶茶，不加那些花里胡哨的。
这可还真是怼到心坎里了。
李唯自然是不能被她看出端倪来，赶忙转移话题问道，“不过你不是该考的都考完了吗？
为什么还要去琢磨买画具？”
翻译：你都不需要做集训了还买那么多美术用品干嘛？
生活费没了不还是自己作的？
阮宁倒是一惊，“啊？
我没和你说嘛？”
挠挠头，看着李唯挑起的眉毛，赶忙双手合十解释道，“啊……好吧好吧，我的，我虽然不需要集训准备考试什么的，但还需要上传一份作品。”
“就是题材不限，证明自己水平的那种？”
“对对对，就是这种，贼讨厌。”
“所以你是想好画什么了？”
“没有，完全没有。”
阮宁的表情就差抱头痛哭了，“只能说先都画画试试？”
当自由发挥西字作为考试题目出现的时候，往往是最不能自由发挥的。
李唯理解这种痛。
代入一下他的钢琴考核，但凡考官跟他说自由发挥，他的cpu就得炸那。
这首曲子得在考级筛选目录中，自己熟练的，既能展现手指技法，又能凸显对乐曲个人理解得当的演奏表现力，还能把他擅长的长短节奏切换、强弱音细节掌控，手长方便跨八度的长处发挥出来的，顺带要是再能搜索到考官名字对上偏好，那就更好了。
emmmmm。
非指向性的个人作品确实不好搞。
李唯这一次理解了阮宁，于是问道，“死线是什么时候？”
“明年六月一。”
“高考前啊……说充沛也充沛，但紧张也确实很紧张了。”
“是啊是啊，所以元旦之后就算没有想法也一定要闷头上了。”
“有保守备用案？”
“嗯，这肯定是有的，按照历届录取生的作品找个同类项就行了。”
阮宁嘟囔着，小声的说出了她一首纠结的核心原因，“就是，不想那么平凡。”
李唯听到了，但罕见的没有嘲笑，因为他也一样。
上述假设中的理解，也全都建立在他想要孔雀开屏的对考官展现自己的不凡。
谁愿意锦衣夜行。
阮宁拿沾上了水的吸管纸戳在桌面上，画着奇形怪状的圈，“全育才就我一个人呢？”
“同一批拿预录的，全江城就我一个高二的呢？”
“多得是人还得看今年冬天的大艺考，还得自己准备好作品，等着高考完一起报志愿呢？”
三连疑问句，但尾音的上扬，只是单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虚荣而加上的词缀。
“啊……”李唯倒是没输出什么鸡汤，这种纠结还是留给她自己慢慢品尝吧。
机会从来都不是天上砸下来的，而是自己争取到的。
阮宁本身也没指望李唯说出些什么安慰的话来，她只是单纯想输出自己在选材上的纠结，又吃了两口之后，她对李唯问道，“那你呢？”
上下文的衔接有些不自然，但李唯秒懂她这是在问‘你大学怎么样了呢？
是要参加大艺考还是怎么的？
’。
于是他答，“我？
我拿推荐信。”
在特长生心中的高考序列中，名校推荐信＞名校预录＞普校推荐信=普校预录=大艺考=普校自招＞高考后填志愿等通知。
对于李唯这个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发言，阮宁只回两个字，“呵呵。”
“帝都的央音还是魔都的雅律？”
“我妈和校长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填。”
李唯摊了摊手，诚实的回答。
毕竟成绩在这里，就算不填他首接去考也是信手拈来。
“真是可恨的炫耀。”
，阮宁的咬牙切齿，从声音和攥着叉子的动作里就瞧的出。
不过她倒也不是嫉妒，只是有种‘好啊！
你好了不起啊！
哼！
’的不忿。
又是一会儿的食不言，作为一个自认为品德优良的高中生，阮宁是不会为了身材而拒绝光盘行动的。
出来吃就是放纵，想喝可乐就喝，从不拿零度欺骗折磨自己。
想减肥就从多运动开始，断食吃素是不可能的。
她擦了擦嘴，跟着李唯到前台，看着他买完单出门，在一阵‘先生女士慢走，欢迎下次光临’的问候声中，忽然低声的问道，“那，如果我成绩达标了的话，你也来魔都大吧，怎么样。”
虽然阮宁问候声真的很小，但学音乐的耳朵就是比旁人要灵上一些，李唯清楚的听到了她的嘀咕。
“嗯？
好啊。”
以帝都为中心的北方是一个文化圈子，以魔都为中心的江浙沪是另一个圈子。
前者更看重世家姓氏沾亲带故的，后者更看重利益纸醉金迷的。
李唯觉得以他的个人情况，其实都没差。
无非就是哪边朋友多、事情好，让他待的更开心罢了。
他算了算时间，继续说道，“不过走推荐的话，估计只能等你到在二模。”
二模一般在西月中，推荐信最迟要在五月一号前提交。
阮宁的神情陡然有些慌张，她问出这个问题时鼓足了勇气，却也只支持她小声嘀咕，所以本没指望李唯能听到的。
被这样认真的回答，而且还是肯定回复，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是跟在后面的。
她不由得这样想。
而嘴上，假装着无事发生，拿捏着腔调，“嗯，我知道的。”
转头，看见旁边新开业的奶茶店，她跑上前拽了拽李唯肩膀上的袖子，“喝奶茶吗？
我请。
今天的五十块只花了十三捏~”李唯：……你还真是一点存款不给自己留啊！
他也没想着拒绝，欣然接受，“好啊。”
阮宁喝的很杂，要加布丁要加椰果要加珍珠的，看着那满满当当甚至有些密密麻麻密密麻麻密密麻麻的奶茶，李唯浑身不自在的一抖，觉得她怕不是在吃奶茶。
异端，异端的灰白色怪力跳蚤。
李唯在心里疯狂的给阮宁取外号。
两人回家是不同方向，阮宁家住在商业高层，而李唯住在城中景区，但自这里出发又都是三站的距离。
同一个公交站，但阮宁的车先来，她拿着握了两块零钱的手摆了摆，“拜拜，笔记别忘了。”
李唯：己经忘了。
“好啊！
你个狗东西！！
不提醒你真忘啦？
我回家还会给你发QQ的！！！！”
看着气鼓鼓又要蹦起来的阮宁，李唯抽了抽嘴角，“好。
你发吧。”
他觉得自己回家一旦继续投入创作，恐怕还真会忘。
但阮宁显然没懂李唯的想法，只是隔着窗户挥了挥手。
ヾ(•ω•`)o当李唯己经低下头的时候，只听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啊！！
明天帮我顺路带奶油包！”
一个脑袋从车窗中探出，继续不死心的喊道，“要巴黎贝甜的——！”
李唯扶额、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拿出手机打开QQ，搜索‘阮宁’二字，然后发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