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喊杀声愈发大了,顾仁甚至能感到那千军万马踏过所引起的地面颤动。
他的视线己然模糊,腿脚也渐渐失去知觉。
周围一切事物飞驰着掠过,只剩残影。
视线尽头突然断层,传来阵阵潮水声。
这就到临川了?
顾仁心里暗笑:果真是一群傻货,脑子随了那狗皇帝,中埋伏了都不知道。
他纵身跃上临川上的大石碑,平复呼吸的同时俯视成群的侍卫。
看羔羊都入了套,他不紧不慢地从腰间抽出信号筒。
出乎意料,并没有人来接应他。
人群后一人骑马而来,满面带笑:“你的同伙都被抓了,何不下来,我们好好商讨一番。”
顾仁暗骂一句,心一横,向数丈下的临川纵身一跃。
石碑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但下坠速度过快,什么也看不清。
临川以湍急闻名,一个浪过去,顾仁便没了身影。
马上那人似是没料到顾仁会这般不要命,怔怔地望了一会儿,才掉转马头,吩咐手下人去找,自己则回皇城禀报。
聚成一窝的士兵得了令,吵嚷着散开,喧闹之地这才冷清回去。
确认周遭无人,石碑后一人闲庭信步踱至正面,转身望向朱色的“临川”二字,低声叹道:“身居血雨腥风之人倒是不畏死,就是苦了我去捞。”
迷迷糊糊中,顾仁感觉好几双手推着自己,眼前光感伴随着动作愈发强烈。
耳边一阵水声翻涌,他闭着眼本能地大口吸气。
不远处似乎有鸟雀啼叫,那声音近了又近,首至清晰,“这小子……命大啊……玉佩……”玉佩……朦胧着,顾仁尝试抬手寻找颈间玉佩,眼前一黑再次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顾仁悠悠转醒,猛地想起身,周身的刺痛一瞬间让他脱了力,整个人重重砸在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脸色煞白地僵在床上。
缓过一阵儿,眼前事物渐渐清晰起来:入眼是床架上的朱红薄纱帷帐,刺绣纹路考究;檀木床架镂空雕着不知名的花,淡淡泛着光泽。
怎么看怎么奇怪的地方让顾仁满心疑虑,不等他细想,门开了。
来人脚步放得很轻,进来后重新带上门,全程几乎没有声响。
顾仁当机立断闭上眼,准备探探情况。
那人走至床边,伸手探向顾仁。
顾仁身子霎那绷紧,警惕心到达顶峰。
有惊无险,那人只是探了探他的鼻息,轻笑一声后又不做声离开了床边。
眼前阴影消失,却半晌听不到门响。
顾仁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扎住一侧床柱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乱动。”
未及顾仁起身,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随后便出来一人。
顾仁一惊,抓着床柱的手一松,又砸到床上,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见顾仁龇牙咧嘴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忙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顾仁抬眼,对上了那人的脸。
那人相貌与声音一般温雅,眉如墨画,面若刀削,鼻梁挺拔,唇如朱砂点,眼中有星河,一袭玄色长袍更衬得他气宇不凡。
见顾仁不说话,他俯下身,柔声询问:“硌到哪儿了?”
长发垂下几缕,发尖扫过顾仁的眉眼,让顾仁有些想笑。
顾仁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避开面前那人关切的目光。
那人看出顾仁的不舒服,首起身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你刚醒,伤势不轻,别乱动了。”
没说两句,那人又笑了起来,长长的眉舒展开,带着眼角向下垂了垂,两眼眯成缝,嘴角毫不克制地上扬,整个人看上去暖暖的。
这人真好看。
顾仁想着,有些呆地望着他,并未回话。
那人以为顾仁心存疑虑戒备,又将声音放轻柔几分:“放心吧,这里是我家,不是乱七八糟的地方。”
顾仁回过神,点点头:“还请公子告知姓名,日后也好报恩。”
顺带查查你的背景——他舔了舔虎牙,面上露笑。
顾仁离加冠还有一载半,正是青涩与朝气并存之时,未褪全的稚气随着笑尽数显现出来,加之他刚中带柔的相貌,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人笑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鄙姓谢,字无回,名‘归去来兮’的‘归’字。”
谢无回,这名字怎么这么怪,还有点耳熟……顾仁眯着眼思考了片刻,并未在记忆中寻出谢无回或是谢归的信息。
“既然我己经告知了姓名,小兄弟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
“啊,我……”顾仁盘算了一小会儿,想着行走江湖用的都是代号,真名倒是没人知道,便也坦荡,“我名唤顾仁,仁心之仁,无字。”
双方自报家门后反而没了可聊的东西。
半晌无话,一阵叩门声入耳:“王爷,您先前吩咐厨房做的吃食备好了,可要给您端来?”
谢无回道了句好,不一会儿便有个丫头端着饭菜进来了。
“放这儿吧,有劳。”
谢无回朝不远处的小桌扬了扬下巴,那丫头恭敬地应一声,放下饭菜、归置好碗筷后退了出去。
顾仁不知晕了几天,刚醒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看到吃的便饿了,更不用提那吃食卖相极佳,香气勾人,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谢无回笑得愈发灿烂。
他走到桌前端了一碗偏汤的白粥坐回床边:“我料想你应当饿了,只是昏睡了三天,我也不知你的口味,吃食还是先清淡点,可好?”
顾仁的饥饿感让他忙不迭点头——甭管是什么了,能吃就行。
他伸手抓向床柱,想坐起来。
谢无回笑着轻轻将他放回床上:“你伤得比较重,周身骨头断了好几处,还是别起来了,我喂你可好?”
顾仁正愁自己坐不起来,虽说让一个大男人喂自己有些奇怪,总比饿着好,便没拒绝,向谢无回眨眨眼算是应答。
偏生谢无回有意逗他,装作看不懂顾仁的意思:“别光眨眼啊,要不要我喂?
还是说……你想让方才那小丫头喂你?”
顾仁一愣,听出谢无回是在拿自己调笑,佯作生气地把脸偏向另一边,不再理他。
谢无回以为这小子脸皮薄真真生气了,忙陪着笑道歉:“好啦好啦,我逗你呢,喂你还不成……小公子,我给你道歉,不生气了可好?”
谢无回声音本就好听,这么软下声来哄着倒也让顾仁有些受不住。
他偏回去瞪了一眼满脸赔笑的谢无回,张开嘴“啊”了一声。
看见顾仁似雏鸟般张嘴等吃食的模样,谢无回只觉可爱,不禁伸手想捏捏顾仁的脸,但又怕顾仁生气,便作了罢,用勺子一口一口舀了白粥吹凉喂给他。
顾仁饿得发慌,喂一口吃一口,两碗下肚也才凑了个七分饱,便死盯着谢无回。
谢无回将空碗放回桌上,笑道:“你刚醒,还是少吃些。
待到晚些给你弄些点心可好?”
顾仁不作声,点点头默认。
谢无回吩咐人将东西收拾出去后,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递给顾仁:“这是捡到你那日系在你颈间的,我怕硌着你自作主张取了,如今你既醒了那边物归原主,也省了你日后找不着着急。”
顾仁伸手接了,拿到眼前细细端详。
那玉佩色泽通透,泛着珠光,手感圆润,里头一条极小的裂隙不仔细看压根儿看不出来。
是我的那块儿没错,看来此人大抵不是江湖中人,反倒是品行端正。
我既伤了行动不便,他待我也不差,外头风头正盛,姑且先在他这儿避上一避……不过想来,好像有人想要拿走这玉,怎得还好端端待在我脖子上……顾仁眸色沉沉,试图回想自己被人推出水的过程及那之后发生的事。
谢无回看顾仁不说话,又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打扰,就看着顾仁笑,心说这小公子倒是有趣,既被我救了也是缘分,况且来头似乎不小,若是招不来麻烦多他一个在府上也多些乐子,说不定此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