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废铁生花：钳工巧改鸟铳机
他却顾不上裹紧身上破烂的棉袄，蹲在满地废铁前，像一头发现猎物的狼。
李猛抱臂站在旁边，铁甲上的锈迹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光，他盯着郑辰手里那把只有巴掌长、却闪着细微光纹的金刚石锉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东西比他见过的任何磨刀石都精巧，刚才郑辰用它锉削断口时，金属粉末竟细得像面粉。
“这玩意儿叫‘游标卡尺’，量尺寸用的。”
郑辰头也不抬，拿起一个L形的金属件在废铳管上比划，卡尺的两个卡爪轻轻卡住管壁，主尺与副尺的刻度线精准咬合，“原主这鸟铳的枪管壁厚差了三毫米，点火时容易炸膛。”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仿佛那些冰冷的铁疙瘩本该听他使唤。
张老实缩在墙角往火盆里添着湿柴，火星噼啪溅起，映得他满脸皱纹忽明忽暗：“辰兄弟，咱营里的火铳都是去年从库房拖出来的老货，匠作局的人说枪管沙眼太多，早该回炉了。”
他顿了顿，看着郑辰用细毛刷蘸着一种透明油膏涂抹零件，“你这油……咋跟猪油似的？”
“这是特种润滑剂，防腐蚀，减摩擦。”
郑辰头也不抬，从工具包里摸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铜针，小心翼翼地挑开鸟铳机括里的锈垢，“你们平时保养，是不是就往枪管里塞干草？”
李猛闻言皱眉：“不然呢？
擦枪布都发不全。”
他见过太多火铳因为保养不当卡壳，甚至有新兵点火时被炸裂的枪管崩瞎了眼。
郑辰没接话，指尖却在机括的击锤轴孔处顿了顿。
这处轴承位磨损严重，按现代标准属于报废件，但他眼神反而亮了——原主记忆里，这营里的火铳大多是这样的“绝症”，可在他这个钳工眼里，不过是需要“微创手术”的零件。
他从工具包最里层摸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盒，里面是几团银灰色的粉末。
“这是……” 李猛凑近了些，那粉末在灯光下竟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纳米级焊料，” 郑辰用针尖挑了一点点粉末抹在轴孔磨损处，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微型电热器，“功率不大，凑合能用。”
电热器的金属头接触到粉末的瞬间，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银灰色粉末像活物般融化，牢牢附着在铁壁上，冷却后形成一层光滑如镜的薄膜。
张老实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的娘哎！
这……这比咱营里的老铜匠补锅还神乎！”
郑辰没理会惊叹，拿起游标卡尺测量修复后的轴孔内径，刻度显示分毫不差。
他又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小段弹簧钢线，用微型虎钳弯成特定弧度——这是击锤复位弹簧，原机的弹簧己经锈得失去弹性。
当他把新弹簧嵌入机括槽时，李猛清晰地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击锤复位的力道明显比刚才顺畅了十倍。
“试试？”
郑辰将修复好的机括递给李猛。
李猛接过，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啪！”
击锤精准地砸在火门处，回弹迅速，没有丝毫卡顿。
他又反复扣动几次，每一次都干脆利落，完全不像之前那堆一碰就卡的废铁。
“这……” 他猛地抬头看向郑辰，眼神里的怀疑彻底变成了震惊，“你到底是啥人？”
郑辰心头一紧，嘴上却含糊道：“以前跟城里的洋铁匠学过几天，懂点歪门邪道。”
他不能暴露来历，只能把一切归为“洋铁匠”的手艺。
好在明末确实有传教士带来西方技术，这借口不算太突兀。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百户那公鸭嗓隔着帆布就响了起来：“李猛！
那火夫把枪修好了没？
修不好老子把你们俩吊起来烤！”
李猛眼神一沉，将机括塞回郑辰手里，低声道：“小心点。”
百户带着两个亲兵闯进来，一眼就看到郑辰脚边摆着的三支鸟铳——枪管被打磨得锃亮，机括闪着金属光泽，跟刚才那堆锈铁判若两物。
他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呵，样子货！
能打响才算本事！”
郑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屑：“百户大人要是信得过，咱去靶场试试？”
靶场就在营盘外的空地上，积雪被踩得稀烂。
百户叉着腰站在土坡上，周围围了十几个看热闹的兵丁，张老实缩在人群里，手心全是汗。
李猛递给郑辰一个装满火药的牛角筒和一袋铅弹，低声道：“枪管刚修过，别装太满。”
郑辰点头，接过牛角筒。
他没按原主记忆里那种粗放的装弹方式，而是先用通条将枪管擦干净，再倒入精确分量的火药——他用随身携带的微型天平称过，每发火药误差不超过0.5克。
接着，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小块圆形薄布，蘸了点润滑剂裹在铅弹上，用通条轻轻压实。
“搞什么鬼？
塞布片子？”
百户嗤笑，“老子打了十年鸟铳，没见过这么装弹的！”
郑辰没理他，将火门处的引药小心铺开，然后举起鸟铳，抵在肩窝。
这鸟铳的枪托角度设计不合理，抵肩时很不舒服，他在心里记下，下次得改一改。
瞄准远处一棵被积雪压弯的老榆树，他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
“砰！”
枪声不算特别响亮，但异常清脆，没有拖泥带水的闷响。
更让众人震惊的是，那棵二十步外的老榆树，碗口粗的枝桠竟被铅弹打断，断口处带着明显的穿透痕迹！
“这……这不可能！”
百户揉了揉眼睛，“咱营里最好的火铳手，二十步外也就能打个碗口大的靶子，你这……”郑辰放下鸟铳，吹了吹枪口的青烟——其实这精度在现代只能算一般，但在明末，手工打造的火铳能有这准头，己经是天方夜谭。
他刚才不仅修复了枪管沙眼，还偷偷用金刚石锉刀在枪管内刻了几道极浅的螺旋纹——这是最简易的膛线，能让铅弹旋转稳定飞行，精度自然提升。
“再来！”
百户有点慌了，指着三十步外一个立着的草人，“打那草人的心口！”
郑辰换了个方向，依旧是精准装弹，精准瞄准。
“砰！”
铅弹呼啸而出，正中草人胸口的位置，甚至穿透草靶，嵌进了后面的土墙里。
周围的兵丁们彻底炸开了锅，原本麻木的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张老实激动得首搓手：“辰兄弟！
神了！
真是神了！”
李猛站在郑辰身边，铁甲下的拳头紧握——他看到郑辰装弹时的细致，看到他瞄准前调整枪托角度的动作，更看到了那惊人的精度。
这绝不是“懂点歪门邪道”能做到的。
百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
但让他服软是不可能的，他眼珠一转，狞笑道：“算你小子有点邪门本事！
不过光打得准没用，这火铳装弹太慢，上了战场就是废物！”
这确实是火铳的致命弱点，鸟铳手装弹时往往是敌人冲锋的最佳时机。
郑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竹筒，里面装着十几个用纸筒预先包好的火药包，每个火药包都用蜡封着口。
“这是定装火药包，” 他拿起一个演示，“撕开蜡封，倒进枪管，再装弹压实，比传统装弹快一半。”
接着，他又拿出一个更精巧的铜制零件，形状像个小盒子，上面有个可以旋转的盖子：“这是‘燧石发火器’，比传统的火绳点火更可靠，风雨天也能用，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点火速度更快。”
百户看着那堆奇奇怪怪的零件，心里有点发毛，但嘴上依旧强硬：“说得好听，有本事你组装出来看看！”
郑辰不再废话，当场就开始拆卸鸟铳的火绳发火装置。
他的手指灵活得像穿梭的鱼，锉刀、扳手、镊子在他手里翻飞，金属碰撞声轻而有序。
李猛和周围的兵丁都看得入了神，只见他将那个铜制小盒子固定在原火绳夹的位置，又用几根细如发丝的弹簧连接机括，最后装上一块灰黑色的燧石。
“看好了。”
郑辰举起改造后的鸟铳，扣动扳机。
“咔嚓！”
燧石摩擦钢片，迸出一串耀眼的火花，几乎在同时，枪管内的火药被点燃，发出一声爆响！
虽然没有实弹，但这瞬间点火的速度，比传统火绳那慢悠悠的燃烧快了至少三倍！
“这……这是啥玩意儿？”
百户彻底傻眼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快捷的发火方式。
“这叫‘燧发枪机’，” 郑辰收起工具，拍了拍手上的灰，“比火绳枪更可靠，更快捷。
百户大人要是觉得没用，那我就……”“有用！
太有用了！”
百户突然打断他，脸上的横肉笑得挤成一团，刚才的嚣张劲儿荡然无存，“辰……辰师傅！
不，辰先生！
您这手艺真是神了！
以后咱营里的火铳，就全靠您了！”
他算过一笔账，要是这小子真能把营里的破火铳都改成这样，别说百户，就是千总、把总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郑辰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改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
“您说！
尽管说！”
百户点头如捣蒜。
“第一，” 郑辰竖起手指，“我要一间单独的工作棚，要干净，要避风，还要给我弄些木炭和铁砧。”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搞研发，总不能在这漏风的营帐里折腾。
“没问题！
立马就给您腾出来！”
“第二，” 郑辰继续道，“我要最好的精铁，越纯越好，还要铜、锡、硫磺、硝石，越多越好。”
修复零件只是第一步，他要造真正的现代武器，这些材料是基础。
百户犹豫了一下，但想到那些能百步穿杨的火铳，还是咬牙道：“成！
我去库房给您偷……不，我去申请！
一定给您弄来！”
“第三，” 郑辰的目光扫过李猛，“李大哥得给我当帮手，他力气大，懂军械。”
李猛一愣，随即抱拳道：“末将听从辰先生差遣！”
他早就想跟着郑辰学点真本事了。
百户见李猛答应，也连忙道：“好好好！
李猛，你以后就跟着辰先生，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事情谈妥，百户鞍前马后地去安排工作棚和材料，兵丁们看郑辰的眼神也从怀疑变成了敬畏，甚至有人偷偷凑过来问能不能学两手。
郑辰一概婉拒，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技术就是命根子，不能轻易外传。
当晚，李猛帮郑辰把一间废弃的马厩清理出来，又搬来一个旧铁砧和几袋木炭。
郑辰点上油灯，将工具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角落，看着满地的废铁，终于松了口气。
“辰先生，” 李猛递过一个热馒头，“您到底……为啥这么懂这些？”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郑辰咬了口馒头，看着跳动的灯芯，沉默了片刻。
他不能说自己来自未来，但也不想欺骗这个耿首的汉子。
“李大哥，” 他放下馒头，认真道，“我老家遭了灾，跟一个西洋传教士学过几年手艺，这些东西……是他教的。”
这个借口他己经想好了。
李猛点点头，虽然不完全明白，但他选择相信郑辰。
“那西洋人……很厉害？”
“嗯，” 郑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复杂，“他教会我，铁不是死的，是活的，只要懂它的脾气，废铁也能生花。”
他拿起一支刚修复好的鸟铳，借着灯光抚摸着光滑的枪管。
在现代工厂，这不过是最基础的钳工活，但在这里，却成了能改变命运的“神技”。
他知道，百户的笑脸背后是贪婪，兵丁的敬畏之下是生存的渴望，而他自己，必须尽快变强，才能在这乱世活下去。
“李大哥，” 郑辰突然开口，“明天你帮我弄些细铁丝来，越细越好。”
“细铁丝？
做啥？”
郑辰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做弹簧。
没有好弹簧，这燧发枪机的寿命长不了。”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更远的地方，“而且，我要做的，不止是修火铳。”
李猛看着郑辰眼中闪烁的光芒，突然觉得，这个看似文弱的火夫，也许真的能让这堆废铁“生花”，甚至……让整个营盘，都跟着变个样子。
油灯的光芒在寒夜里摇曳，映照着郑辰专注的侧脸。
他拿出纸笔，借着微光开始绘制图纸——那是比燧发枪更先进的击发枪机，还有……真正的膛线加工工具。
他知道，通往未来的路，必须一步一个脚印，从这堆废铁开始，用他这双钳工的手，一点点敲出来。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但马厩里却弥漫着一股灼热的气息，那是金属被打磨、被锻造时才会有的味道，也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在这个乱世点燃的第一簇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