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逃亡
海风带着咸腥的味道,呼啦啦地往他袖子里灌。
她看着水面上倒映的裴柏村,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昨夜裴溯含着她耳垂,低笑的画面,那时他还说什么“双佩共振时你的心跳漏了三拍”。
现在那磁石佩早就跟着破阵一起掉进矿脉里了,只剩下锁骨上他留下的吻痕。
她靠在船舱,盯着舱壁上渗出来的水痕。
那水痕弯弯曲曲的,就像蛇一样,正好跟她肩窝处逆磁石伤的幽蓝纹路重合在一起。
卫集给她盖被子的时候,指尖触到她锁骨处未消的吻痕,喉结猛地滚动——那是裴溯留下的印记。
他咬着牙在心里怒吼:竟敢把她伤成这般,以后决计有他好看的!
江昭宁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袖口,手指关节都变白了:“兄长,你从徐州来,我外祖父他现在如何了?”
卫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哇”地一声吐出血来,还咳得不停。
喷出的血珠子溅到了卫集的手背上。
她感觉自己想要死了般一丝力气都没有。
“外祖父……”“自从婶娘走了以后,你外祖父就一首不太好,”卫集的声音有点发颤,“听说你要去裴柏破磁石阵,他担心得不得了,急得都咳血了,现在都下不了床。”
江昭宁又咳出一口血,把锦被的边缘都染红了。
卫集的手掌停在她后背伤口的地方。
他从袖中抖出紫檀小匣,匣盖边缘还沾着褐色药渍:"这是外祖咳血时攥着的。
来之前外祖父交代,若他等不到你,就让我把这个给你。
"江昭宁颤抖地打开匣子。
匣子里躺着枚螺壳——是她幼时摸螺时,挑出的最漂亮那枚,送给了外祖父。
没想过,这么多年他竟一首收着。
她喃喃:“外祖父,请您一定要等我。”
卫集轻叩她腕间银锁:"还记得这个吗?
"江昭宁点头。
母亲说过,她出生不到一月被送往外祖家,这只银锁是外祖父给的见面礼。
"是外祖送我的出生礼。
"卫集掀开她腕间银锁内侧,磨得发亮的"宁"字映入眼帘:"这是开你母亲嫁妆匣的钥匙。
"他指尖敲了敲锁壁,发出空心的声响。
"外祖把藏矿脉图的匣子做成了密码锁,得用这银锁当钥匙,再配上你送他的螺壳,按这螺纹,才能打开。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沈记大火后,外祖父攥着她的手说:"当年给你娘的嫁妆匣,锁眼刻着你摸螺时画的圈圈。
"那时大舅正隔窗偷听,指甲把檀木窗框掐出了深痕。
"旧党下毒害外祖,就是为了抢这个匣子。
"卫集展开烧焦的纸片,"你看信上写的:拿到银锁,打开匣子。
"他指向远处海面上的黑影船:"他们船上装了吸铁石,就是冲着你的银锁来的,想抢走矿脉图去炸徐州铁矿。
""外祖根本不是伤心才病倒的,"卫集声音发颤,"是旧党用逆磁粉下了慢性毒,逼他交出矿脉图!
"江昭宁别过头,眼泪砸在锦被上。
忽然看见谢砚礼蹲在榻边,独臂紧紧攥着船舷木栏。
他右腕的银镯在烛火下闪着光,左袖管里缺露出残留的绷带。
她伸手拽住他袖子,指尖触到绷带的瞬间,泉州海难的画面猛地浮现——他把青玉筹塞进她掌心,将她推开时,身后水雷炸开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谢砚礼转过身来,顺势环住她。
"研礼哥哥,那年水雷爆炸......"她哽咽着攥紧他残存的左臂。
"你是不是用整条左臂替我挡了火药弹?
"谢砚礼别过脸。
银镯撞在木栏上发出脆响:"不过是被气浪掀进海里,捞上来时手臂就......"他看她眼里翻涌着愧疚,喉间溢出声极轻的闷笑:"去年水雷炸开时,我竟想着你刻坏三次的银镯......”江昭宁泪水翻涌着。
他没说的是,当水雷炸开时,他用左臂死死抵住火药桶的引信口,火星溅在他袖管上燃起火焰。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研礼哥哥",而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手臂在爆炸声中消失。
最后坠入海底的瞬间,还听见她的哭声混着海水倒灌的轰鸣。
江昭宁望着他翻卷如云的空袖管,泪水决堤:"研礼哥哥,你十年如一日护着我,还为我丢了手臂......我怎么还得清?
""说傻话。
"谢砚礼笑起来,“不用你还。”
她望着那银镯,那是他行冠礼时,她送的礼物。
内刻的"研礼平安",早被海水浸得发暗。
她指尖摩挲着他银镯刻痕发颤:“这银镯刻坏了三次才成,你那时还逗我说‘昭宁刻的字最俊’......”谢砚礼低头笑了,指腹蹭过她当年刻歪的“研”字:“记得你把算筹砸我头上,说‘再笑就不刻了’。”
"记得你冠礼时吗?
你说等我及笄,就向卫府提亲......"谢砚礼苦笑:"记得,那时你笑着说......""该向徐州外祖父提亲。
"江昭宁哽咽着接话,指尖抚过银镯刻痕,"这次到徐州,你陪我见外祖父,就说......""别说话。
"卫集按住她肩头,见她咳得发抖,忙喊船工添炭,"先养伤,别的别管。
"他转身偷偷擦掉手背上的血,背对着她低声说:"外祖父要是知道你为了裴溯,拿血祭他裴家商谱道统,伤成这样......"谢砚礼替她掖好被角,独臂轻拍她后背。
船外浪涛拍舷。
他望着夜色,想起那年泉州海面,他用青玉筹切断火药引信,却被水雷炸入海底,她撕心裂肺哭喊着:"研礼哥哥,活着回来。
"如今他回来了,却没了替她挡箭的手臂。
江昭宁忽然抓住他的手,望着银镯刻字:"那年我说等我及笄..."谢砚礼低头笑了,眼角湿润:"好,等你好了,我就去徐州提亲。
"他替她拭泪,独臂揽住她肩头,"睡会儿吧,外祖父见你这样该心疼了。
"浪声骤然拔高,船身剧烈颠簸。
谢砚礼独臂猛地将她护进怀里,空袖管被海风灌得猎猎作响。
她看着他腕间银镯在月光下浮动的银辉,忽然哑声问:"研礼哥哥,外祖父是不是正在庭院里望着月亮等我?
""自然在等。
"谢砚礼垂眸,吻轻轻落在她额间,"他还说要看着你用螺壳打开嫁妆匣呢。
"裴溯用十年布局将她伤成这样,这次,他决计不再放手。
子夜的浪声渐渐低落。
江昭宁靠着他肩头,目光停在银镯的"研礼平安"上。
忽然忆起多年前春日,他在铸币局教她认算筹,袖口还沾着新刻竹筹的清香。
"阿宁,"谢砚礼的手掌覆上她的眼,"把那些都忘了吧。
往后我守着你,护着你。
"她慢慢瞌上眼,呼吸渐沉。
多希望一觉醒来,能回到徐州的童年——没有算筹算计,没有伤害,只有跟着外祖父学算学的日子。
想学便坐在檐下拨算珠,不想学就带着伙伴爬槐树掏鸟窝,下河摸田螺。
每到八月十五,外祖母的螃蟹宴总要摆上三桌,桂花酒香混着姜醋味飘满院子,那是她记忆里最暖的时光。
若没有遇见那个人,此刻她该在徐州老槐树下,看谢砚礼用十二色琉璃铸的银簪替她别住鬓发。
外祖母的螃蟹宴加上三桌,姜醋味混着槐花香飘满院子。
他会替她剥好蟹黄,看她吃得嘴角沾着姜醋也不笑,只偷偷拿帕子帮她擦嘴角。
可如今银镯刻痕里渗着海水,他独臂揽着她时,袖口再没有竹筹清香。
船外浪声如泉州沉船那日的轰鸣,一遍遍冲垮记忆里的庭院——可她知道,逆磁石的纹路早己刻进宿命。
就算与那人从未相识,她和谢砚礼的缘分也会在权谋里碎成两瓣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