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寒冬。
猩红热病如恶鬼般席卷东山镇。
街巷里焚烧艾草的浓烟混着腐臭味,染病的百姓咳着血沫蜷缩在墙角,草席裹着的尸体被不断运出。
东山众多医馆均束手无策。
明家香铺前,明焕之不停地拨弄着沉香木珠,望着哭喊着求药的人群,却仍然面色凝重地摇头:
“香可避秽,药断不可用。”
明东辰、明倾城和明东芙一排跪在书房的青砖上,膝盖都早已没了知觉。
明倾城抬头望着父亲严肃的面容,壮着胆问道:
“爹,我在您书房见过明家与宁家联名研制的防疫药方,如今疫病横行,为何不用?”
明焕之狠狠瞪了明倾城一眼,正准备开口责备,明东辰出声道:
“爹,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吗?东山镇的乡亲们,可都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啊!”
明东芙也跟着附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爹!为何我们明明有疫病的药方!却不拿去救乡亲们?”
明焕之重重叹了口气,这才开口答道:
“你们也都长大了,今天爹就告诉你们为何!当年我的爷爷与宁长卿的爷爷同拜在苏州药王柳淮之门下,一同钻研医道和香道,药王仙逝后,却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从此宁家在西山专注药理,钻研药方;而我们明家,则在东山选择了制香一道。先祖立下规矩,明家后人只可用香,宁家后人只可用药,两家互不干涉,这规矩断不能破啊!”
明焕之一口气说完,便挥了挥手,“你们别跪了,都出去吧。”说完,便转过身去再也不搭理三人。
从书房出来,明倾城便偷偷奔往西山镇。
宁家药庐内,宁长卿的叹息声混着雨声传来:
“明家当年断了我们宁家的香料商路,如今求到头上,我宁家不会帮忙.......”
话未说完,身边的宁景天开口说道:
“爹!这时候不要再讲那些没用的规矩了,东山镇李阿婆的孙子才三岁,再不用药,就来不及了!”
宁长卿怒不可遏,抄起药罐砸在青砖上,碎瓷片四处飞溅。
明倾城吓得后退一步,却被宁景天眼疾手快拉住手腕,拉到了身后。
宁景天的身上沾满了药渍,却依旧苦苦哀求着父亲出手相助。
良久,宁长卿终于松口:
“景天,我不管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救人!这场疫病,是湿毒入体,淤积肺腑。”
宁家药房中。
宁景天一边挑选药材,一边向明倾城解释药理。
“我家的药方中,用金银花、连翘清热解毒,辅以藿香、佩兰化湿,可解此疫。”
明倾城点头记住,补充道:
“这瘟疫来势汹汹,香药合用,或许能事半功倍。我们明家的避瘟香,以苍术、艾叶、雄黄等为料,点燃后香气弥漫,可净化空气,驱散疫病之气。”
两人正说着,宁南星推门而入,巧笑嫣然:
“宁景天,怎么能让明家的丫头进我们宁家的药房?”
宁景天看着这个比自己晚出生十分钟的孪生妹妹,不悦道:
“宁南星,你是想气死我?哥哥也不叫,又喊我大名!治病救人的事,不分姓明姓宁!”
宁南星走到宁景天跟前,抓起一把金银花闻了闻,
“切,才比我大十分钟,想让我叫你哥哥,门儿都没有!既然是好事,也算我一份呗!”
三日后,小雨。
明家香铺前的桌子上铺满了打包好的草药和香料。
明东辰、明东芙、明倾城与宁景天、宁南星五人一起冒雨熬制分发,忙碌得不可开交。
宁景天正给一个垂危的老人喂着汤药,宁南星突然跑来抓住他的袖口:
“宁景天,镇西王家娘子咳血加重了!来不了,估计你要去一趟!”
宁景天背起药箱正准备出发,明倾城抓起桌上的香包说道:
“我带着新配的避瘟香,跟你一起去!”
二人并肩踩着积水狂奔,白袍与粉裙在雨幕中翻飞。
屋檐下,明东辰望着明倾城被雨水打湿后紧贴脊背的衣衫,又瞥见宁景天为她用药箱挡住头上飘零的雨水,心中隐约有些酸涩。
或许他只能是哥哥,也只能默默守护着她。
一个月后,疫病消散。
明府祠堂的戒尺声却惊飞了檐下白鸽。
明焕之攥着戒尺,看着跪得笔直的明倾城,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说!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明倾城却第一次倔强地仰起头,回答道:
“我没错。若守着规矩见死不救,那才是错!”
戒尺猛地抽在她手背,瞬间肿起三道红痕,可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反了反了!”
明焕之将戒尺砸在青砖上,转头冲着一边的李黛茉喝道,
“去!请家法!我们明家的人,竟去求宁家帮忙,当祖宗的规矩是儿戏?”
李黛茉想起宁家医者不顾忌讳帮忙,想起那些在疫病中挣扎求生的百姓,进门的时候有些迟疑。
许久才抱着紫漆木匣推门进来,匣中九节钢鞭泛着冷光。
明焕之拿起钢鞭,气得发抖,开口道:
“最后一次机会,你认不认错?”
明倾城盯着寒光凛冽的钢鞭,眼里却没有半分惧意:
“爹要打便打,我绝不后悔!”
第一鞭抽在明倾城肩头时,皮开肉绽,她闷哼一声咬住下唇。
第二鞭破空而来,却突然被明东辰一下子撞开。
少年的棉衣撕开,后背绽开两道血痕,在皮肤上刮出狰狞伤口。
“爹,你打我!是我教倾城去找宁家的!”
明东辰挡在明倾城身前,胸膛剧烈起伏。
“若不是宁家药方,东山镇要多添多少疫病亡魂!我们明家的规矩,难道比东山镇百姓的人命还重要?”
看着从小到大都没有忤逆过自己的独子,明焕之的钢鞭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我看你们都反了!” 明焕之浑身发抖,“给我跪足三日!不许送水送饭!”
祠堂门重重关上,明东辰摸索着扯下内衣的布条,给明倾城包扎着伤口。
“哥哥,你疼不疼?”
明倾城的眼泪砸在他伤口上,滚烫的液体混着血珠滚落,那刺痛让明东辰喉头发紧。
明东辰却强撑着笑,用拇指将她眼泪抹去,他的指尖擦过她红肿的眼眶,心却揪得生疼。
“傻丫头,哥哥皮糙肉厚,不疼。”
祠堂外,明东芙攥着金疮药在廊柱后踱步,却终究没有勇气冲进祠堂。
她怕父亲的戒尺会打到自己的手上,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