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生是被刺骨的寒意惊醒的，他发现自己正趴在那青衣道人背上，山风裹挟着晨露打湿了他的睫毛。
"醒了？
"道人的声音像山涧清泉，背肌却绷得如铁板般坚硬。
夜无生这才注意到对方左肩道袍裂开三道爪痕，边缘凝结着诡异的紫黑色血痂。
石阶两侧的青铜灯盏突然无风自动，幽蓝火苗齐刷刷转向他们。
夜无生右眼骤然刺痛，视野里浮现出灯芯中扭曲的人脸——那些火焰竟是被囚禁的亡魂。
他下意识攥紧道人肩头的衣料，喉间溢出小兽般的呜咽。
"别看。
"一只修长的手覆上他的右眼，掌心传来的温度让那些幻象如潮水般退去，"阴眼通幽，你现在的状态容易招来游魂。
"山门近在咫尺时，夜无生听见头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九柄青铜剑倒悬在牌坊上方，剑穗上系着的铃铛疯狂震颤。
道人突然掐诀念咒，背上的夜无生清晰感觉到有股暖流从对方掌心渡入自己后心。
"青冥剑阵认生。
"道人解释得很简短，但夜无生看见他鬓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最后一道剑光不甘心地退回原位时，山门两侧的貔貅石像眼珠突然转动，玉石雕琢的瞳孔里映出夜无生右眼泛起的血色。
观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七八个穿靛蓝道袍的修士拦在台阶尽头。
为首的老者手持罗盘，指针正疯狂打着转儿。
"玄霄！
你竟敢把阴煞之物带进……""师叔。
"青衣道人——现在夜无生知道了他叫玄霄——突然将背上少年放下，单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是活人。
"老道士的拂尘猛地扫来，夜无生脸颊一痛，三道血痕***辣地浮现。
但更疼的是右眼，他感觉有团火在眼球里燃烧，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修士的头顶都飘着颜色各异的雾气。
"天生鹰眼！
还吞了……"老道士突然噤声，罗盘"啪"地炸裂成碎片。
众人哗然后退的瞬间，夜无生双腿一软，呕出口黑血。
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竟滋滋作响，腐蚀出几个小坑。
玄霄突然横跨半步将他护在身后："弟子愿以剑心立誓，七日之内若无法化解阴煞，自请入思过崖面壁十年。
"山风卷着这句花飘向云海深处，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回响。
夜无生不懂什么是剑心立誓，但看见周围修士瞬间惨白的脸色，还有老道士颤抖的胡须。
"带他去洗心潭。
"最终老道士甩袖离去，"子时前我要见到镇魂钉。
"洗心潭在道观最西侧的竹林里，潭水是罕见的乳白色。
玄霄剥开夜无生褴褛的衣衫时，少年像受惊的刺猬般蜷缩起来。
常年被村民殴打的背部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左肋还有道尚未结痂的刀伤——那是张铁柱上个月喝醉后留下的。
"会疼。
"玄霄指尖凝出青光，轻轻按在少年脊椎第三节。
夜无生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凌空提起，扑通一声坠入寒潭。
刺骨的冷瞬间侵入骨髓，夜无生张嘴想喊，潭水却灌入口鼻。
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发现玄霄正盘坐在潭边巨石上，膝头横着柄未出鞘的古剑。
"运转周天。
"道人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想象你丹田里有团火。
"夜无生根本不懂什么叫周天，但求生本能让他拼命扑腾。
奇怪的是，当他停止挣扎任由身体下沉时，右眼突然看到潭底铺着层发光的银砂。
那些砂粒像有生命般向他涌来，透过皮肤钻进血脉，所过之处火烧般的疼痛竟减轻几分。
"咳…咳咳！
"当他再次冒头时，发现玄霄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胸口。
低头看去，原本苍白的皮肤上浮现出蛛网状的黑色纹路，正以心脏为中心缓缓收缩。
暮鼓声从远处传来时，夜无生己经能在潭水中勉强保持打坐姿势。
玄霄突然睁眼，剑鞘轻点水面："出来。
"道袍裹住湿漉漉的身体时，夜无生嗅到淡淡的药香。
玄霄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梅花状的糕点。
少年迟疑着不敢接，首到听见对方说："桂花馅的，不苦。
"第一口甜得让他鼻尖发酸。
上次吃甜食还是六岁那年，货郎女儿偷偷塞给他半块麦芽糖。
"为什么……"夜无生声音比蚊子还轻。
玄霄正在检查他右眼的瞳孔，闻言手指微顿："你看见张铁柱背上女鬼时，为什么要咬嘴唇？
"夜无生愣住了。
月光穿过竹叶间隙，在道人冷峻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
远处传来悠扬的晚课诵经声，混着松涛阵阵，竟让他生出几分困意。
"玄霄师兄！
"急促的喊声打破宁静，个圆脸小道童气喘吁吁跑来，"掌教真人命你即刻带…带那个人去三清殿！
"夜无生感到扶着自己后背的手突然收紧。
玄霄沉默着给他系好衣带，又往他掌心塞了张叠成三角的符纸："握紧，别出声。
"三清殿比夜无生想象中还要阴森。
七十二盏长明灯悬在梁上，照得三尊神像面容明灭不定。
掌教真人端坐在蒲团上，白发用木簪随意绾着，看起来就像个寻常老翁——如果忽略他身后那尊三头六臂的法相虚影的话。
"鬼王内丹。
"老人睁眼的瞬间，夜无生右眼剧痛到几乎失明，"西百年前被地府镇压的赤瞳鬼王，竟选了具凡胎肉身当容器。
"殿内温度骤降，夜无生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霜花。
玄霄突然上前半步，袖中滑出柄三尺青锋："弟子愿担此因果。
""你担不起。
"掌教抬手轻挥，夜无生怀里的符纸突然自燃。
灰烬落地时形成个诡异的卦象，老道士盯着看了许久，突然长叹："原来如此…竟是阴阳相济之体。
"夜无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注意到玄霄握剑的手松了松。
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钟声，有个弟子慌张跑来："禀掌教，山下来了好多阴差！
""带他去剑冢。
"老道士起身时，整座大殿的长明灯同时暴涨，"既然地府不讲规矩……"后半句话被淹没在突然响起的雷声中。
夜无生被玄霄拽着奔向侧门时，回头看见掌教真人道袍鼓荡如帆，手中拂尘化作千丈银丝，将整个青冥观笼罩其中。
雨点开始砸落，每一滴都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剑冢在道观后山的裂谷中，入口处插着柄锈迹斑斑的巨剑。
玄霄咬破指尖在剑身上画符时，夜无生发现雨滴在接近他三尺之内就会自动蒸发。
"进去后跟着我。
"玄霄的声音混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冷硬，"看见任何东西都别碰。
"裂谷深处传来呜咽般的风声，像是万千把剑在共鸣。
夜无生右眼的血色越来越浓，他看见两侧岩壁上密密麻麻插着的不是剑，而是一个个被钉住的透明人影。
最可怕的是，当他经过时，那些人影全都转向了他，空洞的眼窝里流出黑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