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雪花潇潇洒洒、轻盈灵动,它们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欢快地跳跃着。
不一会儿,地面便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玉白色积雪,仿佛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件洁白无瑕的外衣。
雪花轻轻地飘落在小院门口那副鲜艳的春联上,瞬间将其打湿。
红色的纸张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而那些墨汁书写的字迹也因为雪水的浸润变得愈发浓郁深沉,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祝福和美好的祈愿。
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农历新年越来越近了,然而这座小小的县城里,却丝毫感受不到过年应有的热闹氛围和喜悦气息。
街道上空荡荡的,行人稀少得可怜,就连平日里熙熙攘攘的集市此刻也是冷冷清清。
放眼望去,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紧关闭着,仿佛将外界的喧嚣与寒冷统统隔绝在了门外。
那紧闭的门户就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守护者,默默地守护着屋内人们那份难得的宁静。
黑黢黢的屋子里,陡然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有稚嫩童声响起:“娘,我出去打水。”
半晌传来妇人回答:“莫走远了。”
“晓得了。”
只听得那老旧的屋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地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随后,一个年纪约摸***岁的女童小心翼翼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葵花色绸袄,那颜色虽己不再鲜艳,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精美。
而她的脚下,则踏着一双己经破烂不堪的红棉鞋,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的磨损和踩踏。
女童轻轻地伸出小手,扶正了头顶有些歪斜的毡帽,然后双手紧紧握住一只木制水桶的提手,迈着小步朝着街道方向缓缓走去。
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吃力,仿佛这水桶对她来说有着千斤之重。
然而,尽管如此,她那小小的身影却透露出一股坚定与不屈,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前行的步伐。
三个月前,常武县遭了一场时疫,时疫来势汹汹,一户一户的人病倒。
疫病起先是叫人发热,渐渐地没了力气,瘫软在床,身上冒出红疹,再过些日子,浑身溃烂死去。
尸体便被府衙的人一席子卷走拉去城东烧了。
陆家五口,唯有陆瞳如今还能下地行走。
只她一个九岁的孩子,要独自一人照料父母兄姊,着实有些吃力。
水井在东门老庙口前,陆瞳却提着木桶径自往城西走去。
棉鞋鞋口破了个洞,渐渐地雪水渗进去,女童脸色冻得越发苍白。
穿城约走五六里,人烟越见稀少,府邸却越来越豪奢,拐过一处巷子,眼前出现一处三进的朱门大院,陆瞳停下脚步,走到宅院前的两座石狮子跟前坐了下来。
这是本地知县李茂才的府邸。
时疫过后,县上人户凋零,街道上鲜少见人。
偶有人影,是差役拉着躺着尸首的板车匆匆而过。
李府门口的春联还是去年那封,黑字被雨雪渗显得模糊。
不远处的长柱前,却拴着一辆崭新的马车。
枣红骏马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去舔地上凹槽里的雪水。
陆瞳往石狮子跟前缩了缩,抱腿看着朱色宅门发呆。
头顶乌色浮云冷寒,夹杂大团大团风雪。”
吱呀“一声,宅门开了,从里走出一个人来。
雪白的裙角下是一双滚云纹的淡青绣鞋,鞋面缀着一颗圆润明珠。
那裙角也是飞扬的,轻若云雾,往上,是雪白绸纱。
这是一个戴着幕篱的女子。
女子迈出宅门往前走,一双手抓住她的裙角,回头,脚边女童攥着她裙角,怯生生地开口:“请问……你是治好李少爷的大夫吗?”
女子一顿,片刻后她开口,声音如玉质清润,泛着一种奇异的冷:“为何这样说?”
陆瞳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在这里等了一月了,没见着李少爷的尸首抬出来,这些日子,出入李府的生人只有小姐你。”
她抬头,望向眼前女子:“你是治好李少爷的大夫,对吗?”
陆瞳蹲守知县府己经一月了。
一月前,她去医馆拿药,瞧见李府的马车进了县里医馆,小厮将咳嗽的李大少爷扶进了医馆。
李大少爷也染了疫病。
常武县每日染病的人不计其数,医馆收也收不过来,亦无药可救。
寻常人家染了病也只能在家中等死。
但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李知县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拯救独子的性命。
陆瞳在李府门口守着,见着这陌生女子进了李府的大门,隐约有药香从宅院上空飘出。
一日、两日、三日……整整二十日,李府门前没有挂发丧的白幡。
疫病发病到身死,至多不过半月时日,而如今己经整整一月。
李大少爷没死,他活了下来。
女子低头看向陆瞳,幕篱遮住她的面容,陆瞳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到她的声音,藏着几分漫不经心,“是啊,我治好了他。”
陆瞳心中一喜。
这疫病来了三个月,医馆里的大夫都死了几批,远近再无医者敢来此地,常武县人人都在等死。
如今这女子既然能治好李大少爷,常武县就有救了。
“小姐能治好疫病?”
陆瞳小心翼翼地问。
女子笑道:“我不会治疫病,我只会解毒。
疫病也是一种毒,自然可解。”
陆瞳听不太明白她的话,只轻声问:“小姐……能救救我家人吗?”
女子低头,陆瞳能感到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是审视,正有些不安,听得面前人道:“好啊。”
没来得及喜悦,女子又继续开口,“不过我的诊金,可是很贵的。”
陆瞳一愣:“需要多少?”
“李知县付了八百两白银,买他儿子一条命。
小姑娘,你家几口人?”
陆瞳怔怔看着她。
父亲只是书院里普通的教书先生,自染疫病后,己经请辞。
母亲素日里在杂货铺接些绣活为生,无事时过得清贫。
如今家中没了银钱来源,买药的钱却是源源不断地花用出去。
长姐二哥也日渐病重……别说八百两白银,就连八两白银,他们家也出不起。
女子轻笑一声,越过陆瞳,朝马车前走去。
陆瞳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掠过逼仄屋子里酸苦的药香,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叹息,长姐温柔的安慰,二哥故作轻松的笑容……她几步追了上去:“小姐!”
女子脚步一顿,没有转身。”
噗通“一声。
陆瞳跪了下来,急促地开口:“我、我家没有那么多银子,我可以将自己卖给你。
我可以做很多很多的活,我很能吃苦!”
她像是怕面前人不相信似的,摊开手,露出***的、尚且稚气的掌心,“平日家里的活都是***的,我什么都可以做!
求小姐救救我家人,我愿意一辈子为小姐做牛做马!”
毡帽掉了,前额磕在雪地中,洇上一层冰寒,天色阴阴的,北风将檐下灯笼吹得鼓荡。
半晌,有人的声音响起:“把自己卖给我?”
“我知道自己不值那么多银子……”陆瞳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做……”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做我的下人,可是会吃很多苦的,你不后悔?”
陆瞳喃喃道:“不后悔。”
“好。”
女子似乎笑了一下,弯腰捡起掉下的毡帽,温柔地替陆瞳重新戴上,语气有些莫名,“我救你的家人,你跟我走。
如何?”
陆瞳望着她,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孩子。”
她牵起陆瞳的手,淡淡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