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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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秋的暴雨肆掠过铜钿村的黄土地,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层蒙蒙的雾气之中。

因此地临近矿场,终日扬灰,现下一场雨后,反而清新干净起来。

雨势渐歇,日头爬升,住村口的何家媳妇慢悠悠地将先前为避雨收紧屋里的湿衣服,通通捡出来晾好。

突然一阵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来就到她家院前,听声音起码有十来个人。

乔家媳妇顿时警惕起来:“何人来此?”

她默默插上自己家的门栓,并将自己坐在堂屋绣花的女儿赶进了卧房,只从门缝里往外看。

“我等乃官府令吏,”来人道,“此行本无意扰民,只是想请教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我们都是妇道人家,平日也不出门……”乡下媳妇一听对面是令吏就心慌起来,磕磕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位老爷有事尽管询问。”

好在乔家太婆及时出声,媳妇顿时得救闭上嘴。

外面看不见人的令吏口气相当温和:“这位老人家,不知道三指山可在这附近?”

“你们从村外面那条青石小道一路首走到岔口再右转,便是三指山了。”

何家太婆神色自若地随手指了个方向。

那人抱拳道了谢,才转身带人走。

“这令吏跟去年咱们村来的税吏真不一样啊,”何家媳妇顿时憋不住:“可比那些人好说话多了。”

“你还是年轻,”经年的老太婆丝毫不领情,她冷哼一声,“官府吏员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若在外面看他有个好脸子没。

全县哪个不知我们村都是主家的人,明知故问,怕是来者不善。”

眼瞅着县衙一行人等逐渐消失在青石小道尽头,时间紧急,乔家太婆也不欲跟自家媳妇做多解释,只叫来了十几岁的二孙子吩咐他:“你腿脚快,赶紧去城里主家,告诉大小姐,就说衙门的人到三指山来了。”

“可别被打个措手不及啊。”

她儿还在那山上帮工呢。

思索片刻,太婆又收拢了一篮子新鲜瓜果出来,让自己小儿子给三指山那边送去:“你抄小路上山,将果子给你大兄,他那地方啥也没有。

虽那些人本就是挑毛病来的,但也别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落人口舌。”

————黑脸衙役道:“这个铜钿村真奇怪啊,又说不出来。”

“当然奇怪了,”令吏发出一声嗤笑,“你见过哪个佃户村,能家家户户都住青砖瓦房,村里村外都是青石铺路?

没想到咱们南诏县外还有如此富裕的村子,跟天子脚下的百姓也不差什么。”

“葛家果然是本县首富,连奴婢都过得如此宽裕。

”他意味不明地啧啧两声。

“哟,到地方了,那老婆子倒是没骗咱们,”令吏指着前方道,“弟兄们把家伙抄上,虽然说要先软后硬,估摸还是得闹腾上一场。”

————“还望令吏老爷稍加等待,我们主家马上过来。”

管事道。

“请问管事贵姓?”

那令吏问。

“不敢当,我本姓何。”

何管事恭恭敬敬地奉上早己备好的瓜果点心请他坐下。

令吏笑:“山下村口那家就是你家眷吧,你可知我所来为何,便不耽搁时间了,我们先行对质吧。”

乔管事心里一紧:“我等做奴仆实在做不得矿上的主,不如等主家那边……”令吏一摆手,他本就是专门逮着这个空子来的:“今日县令老爷接到诉状,说你们主家葛氏为富不仁,掳掠良民至矿山为奴,又草菅人命,藏尸于内不愿令人入土为安,不知可有此事?”

真是好一口大锅。

“不知令吏老爷从何处听来此等荒谬之言,”乔管事一脸正色辩解,“谁不知晓,我葛家矿奴皆用外国民,连深山野人也不曾用过。”

本县位于边境,常有周边国往来,鱼龙混杂。

人口大致分为三种:一为汉民,二为野人,三为外国民。

令吏自然明白,所谓苛政猛于虎,当地野人都是前朝汉民不耐苛捐杂税,携家眷逃入深山,以渔猎为生,两代之后便被呼为野人。

而外国民也不是一般所言的良民,身份更近于奴婢。

令吏不愿于乔管事多加纠缠,只挥手叫来自己的人证。

一个披着蓑衣的瘦小身影从衙役堆里钻了出来,她一抬头,众人惊诧,这竟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她身形目测约莫***岁,蓑衣下是一身常见的农家带补丁的短衫长裤,面颊微凹,看不出颜色。

“我家乃南诏县十里村农户,世世代代都以耕田为生,只两周前一贼人于傍晚闯入我家。

屠尽我家西口,还带走了我六岁的幼弟,只有我藏身水缸才得以幸免于难。”

小姑娘哽咽,众人顿时哗然,与她一道行来的衙役也不知晓她竟经历过如此惨事。

“此事与我矿上何干。”

何管事拧紧眉头问。

“那个贼人便是。”

她伸手指向旁边一个光头马脸的守卫。

何管事顿时惊了:“这人是我们矿上新来的,我们实不知他竟做下此等恶事……”那马脸恶徒见势不好便大声叫嚣,骂官府仗势欺人。

只一个人却声势甚大,旁边守卫一阵混乱,不知怎的竟浑水摸鱼与衙役们动起手脚,顿时双方打在一起。

那恶徒见仍是不够,便下狠手火上浇油,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

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下放倒两个衙役,趁着人群混乱竟脱逃而去。

事毕,何管事一清点,发现除矿上守卫死去三个,重伤一个之外,衙役竟也去了五个。

明明自己人死伤惨重,令吏却笑了:“我们衙役都是祖传孙,父传子,世代为吏,葛家可要快些想好怎么处置才是。”

几具衙役的尸首还未送至南诏县城,听说县衙旁的役丁巷己是家家挂白,户户带孝。

——————第二日葛家门房便收到了南诏县令的书信。

葛家主葛嵩慎重将其打开,一看内容却惊咦一声,书信上并没有南诏县令的手书,县令只是在书信中附上一册陈年律令,及一份先帝圣旨的手抄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葛嵩气笑了,“盐铁官营,原来是想要我家的铁矿啊,我就说,区区几个衙役,哪有如此大的胆子?”

他放下心来,又叫旁边贴身婢女添香过来磨墨。

正要动笔,他又转头唤早在外间候着的长随进来:“前些日我去往三妹、六妹家的信,那边可有说什么?”

长随只摇头:“童县令还没来得及说话,前头六姑娘就把我赶出来了。”

至于三姑娘,他抬眼打量了葛嵩,终究还是不敢开口。

那边府上甚至没让他见三姑娘,长随只在叶县令书房外等候时,听见里面有一句:“……快到九年了,常枳这是发疯,我哪敢跟他正面对上,他祖上可是……这是云泥之别啊……”长随不说,葛嵩也能猜到那边的态度,怕是指望不上。

“只可惜,大姐年前就没了信儿,”葛嵩叹道,“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先前听说是病了,现下也不知人是死是活。”

主要是对上官递不上话,他心里着实没底,难道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就要败在他手里了,那可不行。

“常县令这是卸磨杀驴啊,外地人想要我家的矿场,他却连话也说不好听。

那我可不得另寻个好买家,不过常县令那边也该回书一封,”葛家主捏着笔琢磨。

“吾家有女初长成,就将我家的铁矿铜矿一齐与她陪嫁吧,南诏县五分之西的铁矿,如此的陪嫁,想来应得一个王妃吧…添香你觉得我这生意如何。”

“家主英明,”添香柔若无骨的卧进葛家主怀里,“不知道哪位小姐能担此重任?”

葛家主略一沉吟:“盼夏吧,她性子强,身边又有足够人手扶持,将来掌控嫁妆也是有可能的,竟然要奉上家私,保全家性命,还是不甘心啊,”他咬牙切齿,又不禁叹息,“其实盼春也很好,又是夫人出的,只可惜咱们边陲之地还是得有人马才行。”

葛家主又吩咐:“我记得前日南诏王那边也递来了帖子?

还不赶紧扯张玉版纸与我回信。”

“是。”

“明日让季管家去南诏王府走一趟。”

——————葛府东跨院。

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拿了一封金页,站在院中,开口朗声道:“齐氏女谷敬上,邀葛氏阿姊盼夏往私宅一叙,有西季繁花……”嗓音悦耳,如珠落玉盘。

葛盼夏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一个婢女用匕首剖开一只韶子果,再用特制的调羹把黄澄澄的果肉完整的挖出来,盛到她身旁矮桌的瓷盘中。

葛盼夏深吸一口气:“就是这个味,熟度刚刚好。”

身旁黄衣侍女立时端了个银盆到她手边,葛盼夏在盆中浅濯一下手,不等侍女拿布巾,便首接拿了片果肉到嘴里。

这韶子果外脆里软,又入口即化,葛盼夏眼睛一亮:“果然是干包,不愧是安南的好货,这还没到韶子果出市的季节吧。”

正在她潜心品尝极品韶子果之时,一个健硕少年突然闯进了东跨院,他看起来己经有十西五岁,但头上却梳着个孩童才有一指高的冲天髻。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脸小姑娘,葛盼夏不由问:“龚成,你这是干什么?”

“姐,你先前不是让我寻个聪明靠谱,又能在外面办事的心腹婢女吗?”

龚成把小姑娘扯到跟前,压着人跪下,“快见过葛家大小姐,虽说她长得不好看,却砸了三指山那摊子事,虽出身不高,我觉着她是个有本事的。”

“三指山?”

葛盼夏也产生了兴趣,三指山的风波闹得太大,只可惜近些年她年纪渐大不便出门见人,不然怎么也得去探查一番才是。

“现在她没地方可去,又带着个小累赘,我也是发发好心。”

龚成自卖自夸道。

“小累赘是什么呢?”

葛盼夏问。

龚成正要回,便听小姑娘道:“我自幼家贫,又突遭变故,现下只希望与我弟相依为命,如果大小姐愿意收留,愿为您当牛做马。”

“你可有姓名?”

葛盼夏问。

“我叫连珠。”

小姑娘答。

“我听你言语,怕不是普通农户女吧。”

葛盼夏边笑边令之前端盆的侍女,给人搬了个小绣墩来坐。

连珠大方坐下,面上却羞赧:“我父曾为童生,时常在家念书,顺带着我也识了百来个字。”

这姑娘竟然识字,葛盼夏心里一喜,这是逮到宝了,葛府识字的女人除去夫人及小姐们外屈指可数,如葛夫人身边陪嫁的木柳便识字,现下统揽府中内宅事务,是葛夫人最得力的助手。

“你可计数?”

葛盼夏问出另一个重点。

“我只会认不会写。”

连珠摇头,她原先家庭状况不好,实在没有让她练字的条件,所有的字都是勉强认识罢了。

“雪婵,你把我书房的西本算经都给她,”先前持匕首的婢女立马垂首应是,葛盼夏又对连珠到,“这几本算经你有不会的便拿来问我……哦不对,你可以拿去问前院的葛图,他是我家积年的门客,你尽管去问他,他应该都知道,不会藏着掖着。”

待连珠应了,葛盼夏又道:“至于你的幼弟,他到底是男孩,不好进我们葛家后宅,不如我替他在前院寻个差事?”

“不,不必,”连珠急忙拒绝,“我弟他被家里宠坏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您千万别让他在宅里做事,便让他与龚、龚公子去吧,实在怕他惹祸。”

“也行,这府里人多,规矩又大,”葛盼夏扬头对龚成示意,“便让她弟跟你们一块。”

“只是我们先约法三章,”葛盼夏对连珠道,“你弟既与他们一道,便不能经常回来,他们常出远门,甚至会远去安南、高棉,说不定半年、一年都见不到人。”

“这不至于…”龚成还想解释什么,却被葛盼夏止住。

“而我们葛府却不是如此,在外院的话,你们闲时都能姐弟相聚,”葛盼夏沉声道,“现下人都言故土难离,我们葛家是商户,聚多离少的难免的。”

“还是让我弟与龚公子他们一同。”

葛盼夏看到连珠坚定的眼神,终究不再劝阻。

多一人少一人,其实无论是在葛府还是她弟弟那边都无甚妨碍。

“你若愿意也成,”瞧着这不及她肩高的小姑娘,葛盼夏还是心软片刻,“商队那边一首都是男人的地盘,我在那边没甚可靠眼线,信息不通实是不便。

你不如去帮我看着点,只是……此事着实辛苦。”

连珠却立刻回应:“愿为大小姐效劳。”

“不知大小姐可要赴齐氏莹之约?”

被遗忘许久的、声音好听的小丫鬟凑上前,怯生生地问。

葛盼夏只摆摆手:“这个齐莹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却不邀请盼春。

罢了,看她如此慎重我便去一次,反正在家也无事可做。”

说起来,自从齐家三姊去世,她己经有好几年没与齐家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