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三年春,莺初解语,天子己逢束冠,奉太后之命,擢选秀女,承蒙圣宠,充盈后宫,绵延宗室。
清风弄影,树染苍灵。
烈日的碎片顺着参天的古树滑下,落得一地斑驳,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危檐上花灯高悬,窗沿处雕饰精致,池中碧水尚未褪去寒意,锦鳞潜跃嬉戏,半庭草木,满目繁花。
西方不过樊笼,却像是收尽人间锦绣。
阿令坐在秋千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柔光暖意,熏得她有些困倦。
“忍冬,你去看看柴房里的人怎么样了。”
她懒洋洋地将手中的账本递给一旁的芙蓉。
忍冬轻柔地应了声,收起手中的小扇,退了下去。
芙蓉微微撅嘴,俏声问道:“姑娘,那个刺客身份不明,为何还要救他?
我看呀,您就是太善良了!”
阿令闻言,眼角含笑地偏过头,抬手将芙蓉耳边垂落的几缕青丝拢入她的耳后:“积德无需人见,行善自有天知,更何况是一条人命,怎能见死不救?”
不愧是她家善良美丽的东家,芙蓉感动地抹了抹并没有眼泪的眼角,心目中阿令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阿令垂下头,微眯着眼眸。
才怪。
当她这里是收容所吗,若非前夜那男人承诺许她五千两,她定要把他扔衙门去不可。
想到这,她的眉头微拧,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要不然,扔出去?
反正他的伤都己经包扎好了…可是我银子还没得到呢…所以还是丢出去吧?
万一到时候银子非但没要到还把小命丢了呢?
脑中像是有两个小人在吵架,思绪一片混乱。
“芙蓉,我让你探查那人的身份,你可查到了?”
“姑娘,还没有…只是那男子的衣服,我瞧着眼熟,奴婢的婶婶的表姐的侄媳妇的兄长便是在宫里当差,也是这样一身侍卫服…”“京城与我们这云中城如此远,一个地北,一个天南,你说一个宫中的侍卫,又怎会到这来呢?”
心中的谜团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她决定亲自去柴房看看。
走到柴房门口时,男人还没有醒,沉沉地躺在干草堆中,身上是干净粗糙的小厮服,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却丝毫不减美貌,眉如远山,容颜清俊,眼角泪痣更增一分秾丽,墨发如瀑,用一根墨蓝色发带高高竖起,隐约间还能看到上面精致的烫金花纹。
“姑娘,前日是一个小厮为他换的衣服,便让这位公子穿了他的衣服。”
忍冬说道。
“无妨。”
能给他衣服穿就不错了。
端详着这样一张俊脸,她不禁有些感慨,若是寻常人家,招个婿倒是不错的。
哎,红颜祸水啊…“他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没有。”
阿令蹲在男人的面前,两只手托着腮,好奇地盯着他,心中微微一动,将手中的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两颗丹药。
她将其中一颗拿了出来,慢慢向男人靠近,将丹药塞入口中,又命人拿来一碗水,给他喂下,还未等端碗的手离开,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随后,西目相对。
男人一瞬不动地盯着她,眼睫如鸦羽,那双丹凤眼此时就那样圆溜溜地瞪着,像是猫眼石般亮晶晶的,与前日的威严锐利截然不同,像是……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一个不好的猜想浮现脑海。
她皱起眉头,呵斥道:“松手!”
手腕上的力道逐渐卸下去。
“你是谁?”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两人异口同声。
“我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低哑,神情沮丧。
果然,五千两失忆了。
失忆了。
忆了。
了。
但阿令还是不死心,这么俗套的剧情怎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呢,不会是这男人不想遵守承诺假装失忆吧?
她怀疑的目光在男人身上流连。
感觉到身上莫名的重量,她看了眼正紧紧拉着自己衣袖一角的手,指节发白,而它的主人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眸若寒星。
罢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芙蓉,去请回春堂的江大夫来。”
☆*:.。.我是分 o(≧▽≦)o 界限鸭.。.:*☆“江大夫,他怎么样?”
阿令看着床上被扎成刺猬头的男人,忍俊不禁。
江大夫将他头上最后一根针拔下,摸着胡子,答道:“姑娘,这位公子的失忆症应是上次重伤所致,至于想起过往,这得靠天意啊,也许很快就能想起,也许几年,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记起。”
“姑娘可以多让公子接触从前熟悉的事物,也许有助于记起。”
阿令点点头,让忍冬给了赏钱。
她走上前,坐到床沿上,向他凑近,端详着离她只有半尺的俊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此时也望向她,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的花香。
这样近……他的耳尖悄悄地红了。
忽然,一个巴掌脆生生地拍在他的脑袋上。
他被打地一脸懵,神情有些疑惑,又带着些委屈地看着她。
“我是你的债主啊,你忘记了吗?
你是个孤儿,卖身葬父的时候我救了你,还替你还清了你家欠下的一万两债务,你说过会还我的。”
她理首气壮地回道,甚至自己都信了几分。
“若是还不了,便留在我府上当小厮吧。”
身后的忍冬同样是一脸疑惑地看向旁边的芙蓉。
忍冬歪头:这和我们知道的情况不一样啊。
芙蓉递了个眼神:他都失忆了,姑娘这样说一定是怕伤他的自尊心,还给他一个好差事,姑娘真是太善良了!
忍冬了然:原来如此,姑娘真是太体贴了!
正在进行boss首聘的阿令突然感到一阵心虚。
男人脸上还挂着一副未经世事的懵懂模样,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糟了,不会傻了吧?
阿令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是几?”
男人一副看弱智的眼神看向她,他只是失忆,不是失智。
阿令讪讪地收回了手,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既然如此,你便在这偏院好好歇息,明日再开始干活。”
说完转身欲走。
男人却拉住她的衣角,“我的名字。”
阿令嘴角抽搐,随口道:“你叫皇甫铁锤,你还有个哥哥,叫皇甫铁牛,但是铁牛和他隔壁的翠花前不久私奔了。”
说完之后又偷偷瞄了眼男人的神色,弱弱地补了一句,“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男人皱起眉,眼中满是迷茫,“皇甫铁锤?
这名字听起来好生奇怪。”
阿令强忍着笑,一本正经道:“这名字虽普通,却饱含你母亲对你的期望。”
简而言之,为娘用心良苦。
给不了银子,打几天(年)工不过分吧?
阿令匆匆离开柴房,生怕再多待几秒就要露馅。
却没发现,自她走后,男人眼中透出的幽深晦暗。
回房后,她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一个皇宫侍卫怎会莫名出现在此地,还失忆了?
夜里,阿令辗转难眠,感觉自己赔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她商场驰骋多年,她还没做过这样亏本的生意呢!
她起身拿出自己的日记本,写下几个大字,此乃痛彻心扉的领悟。
———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路边的男人不要捡!
(划重点)记于景宁三年二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