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楼檐角的风铎发出细碎的呜咽,他低头看了眼怀中《天工开物》残卷,那些朱砂批注的星轨图在雨气里洇出淡淡血痕。
铜灯盏里的烛火突然跳动起来。
陆昭顿住脚步。
砖地面上蜿蜒的水渍正倒映着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二十八宿中的危月燕正在顺时针旋转,而壁水貐的星芒诡异地暗淡下去。
这是天工阁传承千年的观星术入门课,此刻却在他后颈激起细密的战栗。
"昭儿。
"父亲的声音从玄机堂传来,陆昭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雨中站了半刻钟。
当他踏进布满齿轮机关的密室,陆九渊正背对着他站在天机晷前。
三丈宽的青铜晷盘上,十二元辰的篆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看到北斗第七星了吗?"阁主抬起的手掌在晷面投下阴影,"摇光本该在寅时三刻移位三寸,但现在..."他指尖划过的地方,青铜如同热蜡般坍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银色蛀痕。
那些细小的纹路像是活物,正贪婪地啃食着刻满符咒的金属。
陆昭突然想起七岁那年,自己在藏书楼暗格里翻到的那卷《蛀天录》。
当时父亲第一次对他动怒,青筋暴起的手掌悬在空中半晌,最后只是重重拍碎了玄铁木桌案。
"闭眼。
"陆九渊的掌心按上他眉心,某种灼热的气流顺着督脉灌入,"天工锻神诀最后三式,你看好了。
"无数金色篆文在识海中炸开,陆昭却听到混在雨声里的机括轻响——那是天工阁最高警戒的"龙吟扣"被触发的前兆。
黑影破窗而入时,父亲袖中飞出的千机刃正悬在陆昭祖窍前三寸。
七枚刻着"天机"二字的玄铁令牌钉入地面,为首的黑衣人抬手结印,陆昭看到父亲鬓角瞬间爬满霜色。
"记住,星轨错乱时,去荧惑守心之地找..."陆九渊最后的传音被某种尖锐的嘶鸣截断。
陆昭坠入机关暗道前,瞥见父亲捏碎了腰间玉珏,漫天金色锁链从阁楼地基冲天而起,却在触及血月时崩解成无数哭嚎的人面。
地脉传送的眩晕中,陆昭腕间传来刺痛。
那个自出生就存在的齿轮状胎记,此刻正渗出银色的液体,沿着皮肤纹理侵蚀出与天机晷上一模一样的蛀痕。
第二节陆昭在腐叶堆里醒来时,齿间还残留着传送阵法的铜腥味。
腕间齿轮胎记已经凝固成银灰色,皮肤下隐约可见游动的光斑。
他摸着腰间突然多出来的乾坤袋——这是父亲启动传送阵时用分光捉影手法塞进来的,袋口还沾着半片带血的龙鳞金箔。
三百里外的野人沟挤满逃荒的流民,陆昭用一枚辟谷丹换来半壶浊酒。
卖茶老翁的独轮车上挂着盏引魂灯,当他接过陶碗时,灯芯突然爆出三寸高的青焰。
"小哥这命格..."缺了食指的枯手按住碗沿,老翁浑浊的左眼泛起月白色,"寅时三刻生的?"陆昭浑身绷紧。
天工阁弟子生辰皆是绝密,此刻老翁龟裂的指甲正点在陶碗边缘,浊酒表面浮现出他出生时的星图:荧惑星恰巧压在紫微垣上方。
破空声来得毫无征兆。
老翁突然掀翻茶摊,滚烫的炉灰里跃出九枚青铜算筹,在陆昭头顶结成九宫阵。
三支破甲箭钉在算筹交汇处,箭尾的玄铁符咒炸开时,陆昭看到三里外松树梢头掠过的饕餮纹面具。
"往巽位跑!"老翁撕开麻衣,露出胸口嵌入的青铜罗盘。
当他转动盘面上二十八宿刻度时,陆昭腕间胎记突然灼痛——那些银色光斑正在啃食他的寅时三刻!流民们尖叫着化作人形火炬,黑衣使的锁链缠绕着银色蛀虫。
陆昭撞进义庄的瞬间,老翁将青铜罗盘拍进他丹田气海。
无数星轨在经络中奔涌,他看见罗盘核心的玉衡星位上,赫然刻着半部《浑天卷》。
"陆九渊十五年前托付之物..."老翁七窍开始渗出银液,手中算筹插入自己百会穴,"荧惑守心在..."话音未落,追来的黑衣使突然捂住双眼——他们的瞳孔里钻出细小的银色光虫,正疯狂啃食着眼球后的光阴。
陆昭撞破棺材板坠入暗河时,怀中的青铜罗盘与胎记产生共鸣。
在冰冷的水流里,他第一次看清那些银色蛀虫的真实形态:它们是由无数破碎的卦象组成的能量体,正在蚕食暗河上方的星空倒影。
第三节暗河尽头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
陆昭攥着泛起青芒的青铜罗盘,在湍流中瞥见水底有金铜色巨物掠过——那是一只半掩在淤泥中的械神手掌,指甲盖上雕刻的《连山》卦象正与罗盘共鸣。
当肺叶快要炸裂时,漩涡将他抛进青铜颅骨内部。
这里弥漫着铁锈味的雾气,陆昭发现伤口渗出的血珠悬浮在空中,有的凝结成冰,有的却已长满绿霉。
"混沌时辰。
"他摸着颅骨内壁的刻字喃喃道。
这是《浑天卷》记载的"非天机所辖之地",那些银色蛀虫在穹顶交织成星图,每次闪烁都让罗盘上的十二时辰刻度错乱重组。
一具黑衣使的尸体倒挂在齿轮组间。
陆昭认出这是追击者之一,但此人左臂已经完全晶体化,怀中的天机院令牌显示其三天前就该死去。
当他取下那副饕餮面具,发现内侧刻满反写的《往生咒》。
颅骨深处突然传来锁链崩断之声。
陆昭跟着罗盘指引来到械神心脏位置,八根断裂的天机锁链正环绕着青铜祭坛。
坛中央悬浮的鎏金日晷上,蛀虫凝聚成他父亲的模样,正在重复捏碎玉珏的动作。
"小心时辰瘴!"少女的清喝伴随着机括脆响。
陆昭被人拽着滚进祭坛凹槽,原先站立处爆开银色的时之涟漪。
他转头看见个穿百衲卦衣的少女,对方耳垂上坠着的迷你浑天仪正在疯狂旋转。
少女指尖弹出六枚铜钱,在瘴气中布下归藏卦:"我叫青鸾,是追着蛀洞来的观星人。
"她掀开衣袖,小臂上布满与陆昭相似的银色纹路,"从你触发械神遗迹开始,现世的蛀蚀速度提升了十九倍。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
鎏金日晷里爬出由无数时辰碎片拼凑的陆九渊,它脖颈处裂开银光闪烁的嘴:"昭儿,把罗盘..."话音未落,青鸾的铜钱阵已切入怪物眉心,爆开的卦象里浮现出某座被锁链贯穿的星宫投影。
"它在模仿你记忆中最深的执念。
"青鸾拽着陆昭跳进械神心室,身后追赶的时之瘴气正在将青铜腐蚀成不同年代的形态,"看到锁链尽头的紫微星了吗?那才是蛀虫本体盘踞的..."整座遗迹突然倾斜。
陆昭在震荡中望见骇人景象——青铜颅骨外悬浮着由十万本命符诏组成的锁链网,每张符诏都缠绕着正在啃食星光的银色蛀虫。
天机院十二座观星塔的虚影正从深渊升起,而他们所在的械神遗骸,不过是其中一座塔基下的奠基之物。
第四节当青鸾割开指尖在罗盘刻下血卦时,陆昭第一次看清无时辰之地的入口——那是由七万六千根断裂锁链编织的漩涡,每截锁链都凝固着不同年代的月光。
蛀虫在漩涡边缘聚散离合,啃食着不存在的时光。
"抓紧我命魂线!"青鸾将铜钱剑插入自己锁骨,扯出三丈青丝缠住两人手腕。
穿越漩涡的瞬间,陆昭看到她的发梢开始逆生长,从银白褪回鸦青,最后化作胎毛般的绒须。
失重感突然消失。
他们坠入的荒漠里,沙粒都是凝固的时辰碎片。
陆昭弯腰拾起一粒,沙中封印着父亲临终前捏碎玉珏的慢动作。
远处地平线上,倒悬的械神遗骸正从云层渗出青铜锈,十二具星官骸骨被蛀虫串联成转动的轮盘。
青鸾耳垂的浑天仪突然崩碎:"这里的时间法则正在排斥活物。
"她扯开卦衣,露出后背的周天星图——那些用陨铁汁刺青的星位正在渗血,"两个时辰内找不到混沌沙漏,我们就会变成荒漠里的时骸。
"沙暴毫无征兆地袭来。
陆昭被罡风掀翻时,腕间胎记与青铜罗盘同时发烫。
那些银色蛀虫在沙暴中凝聚成他母亲的模样,二十年来模糊的面容此刻清晰可见:她眉心嵌着枚械神核心碎片,手中却握着天机院首座的斩运刀。
"娘亲?"陆昭的惊呼被砂砾堵在喉间。
幻象突然扭曲,青鸾的铜钱剑穿过虚影钉入沙地,爆开的卦象显示此处竟是现实世界的夹缝。
沙暴暂歇时,他们发现了那具逆时序生长的尸体。
尸体下半身是垂暮老者的枯骨,上半身却是婴孩的嫩肉,胸口插着的断剑上刻着陆氏天工阁的徽记。
青鸾抹去剑身血锈,露出"破军"二字时突然变色:"这是我师父二十年前的本命剑!"荒漠开始震荡。
流沙中升起青铜巨门,门环是两只互相撕咬的蛀虫雕像。
当陆昭用染血的罗盘触碰门扉时,那些凝固的沙粒突然流动起来,在门前汇聚成母亲的身影:"昭儿,天机锁链不是枷锁,是前人用命换来的止血钳..."门内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
右眼——那里浮现出与陆昭母亲相同的械神印记:"原来你我血脉同源..."她话音未落,整座青铜门突然睁开三千只刻满星图的瞳孔,每只瞳孔里都映着正在被蛀虫啃食的紫微垣。
陆昭踏入门内的刹那,腕间胎记突然剥离皮肉,化作齿轮嵌入门枢。
在混沌初开的强光中,他听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流速在耳边撕扯:青鸾的警告还停留在三个呼吸前,而自己的手掌已然布满百年沧桑。
第五节青铜门内的强光褪去时,